那个黑影就站在古井旁边,隔着窗子和我对视。
他的眼睛有鸡蛋那么大,散发着绿莹莹的光芒。
他应该是看见了我,咧开嘴笑了。
然后一转身,身行敏捷的钻进了古井里。
我以为我产生了幻觉,揉着眼睛,站在那儿盯盯地看了半天。
可过了一会儿,那井沿上又冒出来一个脑袋,还是那双绿莹莹的眼镜,恶作剧似的朝我这边看了一眼,然后脑袋又消失不见了。
我本来胆子就小,冷不丁看到这一幕,就算没有心脏病,当场也给吓犯了。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盖着被子正躺在床上。
我以为我是在做噩梦,半夜我根本就没下过床。
可我老公给我端水的时候问我:“昨天晚上你怎么回事?咋就躺地上睡去了?我叫了你半天都叫不醒。你要是再不醒,我就得把你送医院去了。”
听了老公的话,我又回想起夜里发生的事,不禁又一阵毛骨悚然,头皮发麻。
本来我和我老公是住在城里的,我老公叫陈飞,今年二十七岁,在酒店当保安。
我二十六,在酒店做前台。
我们俩都是城市里的蝼蚁,没学历,没背景,没前途,没希望。
住着出租房,挣着一脚踢不到的钱。
我以为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可偏偏就有个大馅饼迎头砸了下来——老家我名下的那个老宅要动迁了!
这可是我想都不敢想的事,我竟然成了拆二代了!
说起那个老宅,应该比我太爷爷的年纪还要大,据说是某个大人物留下来的,后来世事变迁,大人物就把宅子卖给了我祖太爷。
可到了我爸这辈儿,就因为划分老宅的事,兄弟阋墙,我爸被我叔一菜刀给砍死了。
我那时候还在念大专,就这么糊里糊涂的,继承了那老宅的全部产权。
老宅的面积不小,是那种标准的四合院,前后各五间大瓦房,院里两边还有厢房,加一块儿至少得有六百多平。
看着这么大的院子,这么多的房子,我总也搞不明白,为什么我爸和我叔非要闹个你死我活呢?
那些房子都是雕梁画栋,丹楹刻桷,都可以给古装剧采景了。
可住在这里,总是有一种阴气森森的感觉,动不动就让我做噩梦,而且还总发生一些解释不通的怪事。
我跟陈飞说了这件事,陈飞呵呵笑了:“你就爱胡思乱想,那井那么深,人跳进去还能活么?
“再说了,谁脑残呐,大半夜的跑咱家来跳井玩?”
下午陈飞的爸妈,还有陈飞的哥嫂一家,都从临县赶过来了。
陈飞的爸妈从来都瞧不起我,说他家怎么也是住在县城里的,陈飞娶我这个农村丫头,明摆着是自降身价。
后来我跟陈飞办了结婚证,陈家别说彩礼了,连婚礼都没给我们办过。
可谁想到,陈家一听说我的老宅要动迁的消息,马上就举家杀了过来。
他们的理由充分,怕我们小两口社会经验不足,再让人给忽悠了,那么大的房子才要了不点钱。
“爸,妈,你们不是说明天来吗?怎么今天就来了。早知道我让陈飞过去接你们呀。”
我去接婆婆手上的行李箱,婆婆松开手说:“何璧你慢点搬腾,我箱子的东西怕摔,你可别给碰坏了。”
我把公婆一家安排在正房,就是正中间最大的那间屋子。
本来这待遇就够高的了,谁想到婆婆刚一进门就跳脚,“这都什么呀?乱七八糟的,能住人吗?”
其实那个房间并不乱,陈家来的头两天,我就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了。
婆婆说的是外屋摆的那些铜像。
那些东西百十年前就摆在这里了,虽然咱们家都不太迷信,但也敬畏这一类东西,一直都摆这儿没敢挪动。
既然婆婆嫌这些东西碍眼,那就往出盘腾吧,这些东西留着也没用,早晚都得扔。
等我和陈飞把那些铜像搬到了厢房,把那个大供桌清理干净了,婆婆却从箱子里拿出一尊瓷像,规规矩矩的摆在了供桌上面。
原来婆婆把保家的财神带来了。
看着那个面带笑容的瓷像,我总有一种鹊巢鸠占的感觉。
晚上我烧大灶,做了一桌子饭菜,公公婆婆,大哥大嫂都四盘八稳的在屋里头坐着,谁都没张罗着出来搭把手。
陈飞这几年一直在城里当保安,难得见老爸老妈一面,这会儿也坐在饭桌前,和他们天南海北的聊着。
等我灰头土脸的做完了饭菜,刚准上桌吃饭,大嫂把一个空碗递给我,呶了呶嘴说:“去,盛碗饭。”
我愣在那儿,火气都要蹿到脑门了。
把我当什么了,保姆还是丫鬟,我忙活了这么半天,你们不帮忙也就罢了,怎么还支使来支使去的?
陈飞看我站在那儿发愣,赶紧向我使着眼色。
我暗暗叹了口气,接过碗到了外屋,刚拿起饭勺,就听见屋里婆婆嘟囔着:“要不怎么说是村里丫头呢,连个高低贵贱都分不清!”
晚上我跟陈飞掰扯这件事:我做得也算到位了,公婆一家来了,我伏低做小,不敢有一丝怠慢,凭啥连句好话都没有?
陈飞一个劲儿的跟我赔不是,和稀泥,说我妈我大嫂就是那样的人,你看在我的面子上,担待担待吧。
夜里我心里有气,又没怎么睡好,刷着手机,一转眼就过了零点。
冷不丁听见外面有动静,像是有什么东西摔碎了,哗啦一声响。
我捅了捅身边的陈飞,可他睡得像死猪似的,怎么捅没啥反应。
待我起身,撩开窗帘向外面望去,又看见井口有个人,绿莹莹的大眼睛,正在麻利的往井下爬……
我又被吓得心惊肉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因为这个,我更睡不着了,直到天蒙蒙亮,我才勉强眯了一会儿。
刚刚进入梦乡,我就被陈飞捅醒了:“我妈和我大嫂做早饭呢,你好歹过去搭把手啊。”
我翻了个身,嘤咛着说:“你让我再睡一会儿,昨天晚上我没睡好。”
陈飞拿我没办法,只得叹了口气走了。
我睡到十点多才醒,发现自己浑身没劲,脑袋昏沉沉的,再一摸额头,竟然还发烧了。
勉强下了床,喝了口白开水,正准备去厕所,听见院子里婆婆在跟陈飞嘟囔:
“这也太不像话了,你说你找的是媳妇还是祖宗?眼瞅着半天二晌了,还搁床上躺着呐?!”
正好看见我出来了,婆婆又冲着我皮笑肉不笑地道:
“呦,小何呀,你这是起来啦,睡得挺好的啊?”
我忍着火气,冲婆婆笑了,“妈,您怎么还操心我睡得好不好呀?这里是我的家,我应该有睡觉的自由吧?”
婆婆被弄个大窝脖儿,也没敢再说什么。
我去完厕所,往回走的时候,看见厢房的门半掩着,门缝下面还有几片碎瓷片。
让我想起了夜里那个奇怪的声音。
打开门,走进了厢房,我看见屋里乱糟糟的,之前从正房里拿过来的铜像散落一地,有个瓷盘还被摔碎了。
再仔细查验,竟然还少了两尊铜像。
这东西怎么还会丢呢?
我的脑袋昏沉沉的,也懒得归整这些破烂,就转身出了厢房。
躺在床上刷手机,偶尔想起了铜像的事,我好奇百度了一下,当看到一篇文章上的照片,惊得我一下子坐了起来。
那照片上的铜像跟厢房里的差不多,可下面显示的拍卖记录,竟然是120万!
我出了一身冷汗,头脑瞬间变得清明了,赶紧披着衣服,又去了厢房。
关上了门,我蹲在地上,拿起了一尊铜像,用手指抹去了上边的污垢。
为了证实我的猜测,我给手里的那尊铜像照了几张照片。
这时候,突然门开了,听见大嫂在我身后问:“何璧,你在这儿干嘛呢?”
我起身说: “有个瓷盘不小心被我摔碎了,我来收拾收拾。”
大嫂没好气的道:“收拾完了赶紧过来做饭,看看都几点了!”
我听了这话,心情也不好了:“大嫂,我感冒了,要不你去做吧。”
大嫂扭着水桶腰,一脸不屑的道:“你们农村的大灶我不会烧,还是你来吧。”
“既然嫂子在这儿不习惯,那就回县城吧。”
我也没给她好脸子,冷笑道:“农村可养不起嫂子这么高贵的人。”
我这话把大嫂气得脸红脖子粗,吭嗤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到底大嫂会装贤惠,中午饭还是她做的。
等吃完了午饭,婆婆回屋午睡,公公出去遛弯儿了,陈飞和大哥大嫂闲不住,出去到村里的麻将馆打麻将去了。
我看时机正好,就把厢房里的铜像都搬回了我那儿屋,一块藏在了床底下。
我大专时有位老师,特别喜欢收藏古董,算是半个文物鉴赏家。
我想她应该明白这些东西,就把刚刚照的那几张照片,给她发了过去。
没想到马老师立刻就回复了,直接问我这东西是哪来的。
我说是在老宅里发现的。
马老师又问我老宅的位置在哪。
我如实说了。
马老师热情高涨,说她想要过来掌掌眼。
我这里跟马老师那儿,离着有二百多公里呢,这一来一回的,也太麻烦了吧。
我说:“不用了不用了,您就在照片上帮我看看吧。”
“这要是真的,肯定价值不菲。”
马老师说:“我还是过去帮你看看吧,真要对路了,你要是想卖,我和老公帮你找买家。”
这时婆婆午睡醒了,透过窗子,看见我坐在屋里发呆,便走了进来,问我身子怎么样了,好点没。
我说,刚吃了药,烧退了。
婆婆坐在那把太师椅上,旁敲侧击地问我,动迁怎么打算的。
我说还是要房子,等房子到手了再卖,总比要补偿款多一些。
婆婆又问:“那你打算要几套房子呀?”
我说:“动迁办的人说,我们这里是1平抵1.25。老宅有房照的面积是532平,算起来能要六套一百多平的房子。”
婆婆听了直乍舌,愣了一会儿,她又问:“小何,你和小飞在一块儿,到底谁掌钱呐?”
我说:“陈飞花钱大手大脚的,平时都是我控制他。”
“哦。”婆婆脸色沉了下来,也没再说什么,起身就走了。
吃完了晚饭,我又看着院子里那口井别扭,跟陈飞商量着拿点什么把它给盖上。
正好外面有一块大石板,应该有一百来斤,我和陈飞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它压在了井沿上。
陈飞刚洗完手,婆婆又喊他去上屋,说有事要跟他说。
陈飞才出去一会儿,他的手机就响了,我拿着手机去上屋,刚走到门口,就听婆婆嘟囔:“我可都听说了,这房子一动迁,就能分着六个楼房呢!
“我和你爸商量了,你们小两口才结婚不到一年,连个孩子都没有,要那么多房子有啥用?
“这样,你跟何璧说,怎么也得给我们三套房子。一套给我和你爸养老用的,再一套给你哥你嫂子,另外一套给你大侄子的。”
接着婆婆又说:“以后你们有钱了,你可得一手把持着。别等那个小狐狸精有了钱,没事就出去找野汉子,到时候你想拦都拦不住!”
我越听越来气,一把拉开问:“妈,我怎么是狐狸精了,我什么时候找野汉子了?您要是有凭有据,您给我摆出来,马上跟陈飞离婚,我肯定不给他戴绿帽子!”
婆婆被我弄得一脸窘色,哑口无言。
陈飞生怕矛盾升级,赶紧和稀泥:“何璧,我妈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我冲他大声吼道:“你说呀!”
整个屋里陈家人,全都没了动静,一个个不尴不尬的看着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时候前面的大门被推开了,进来一个妖里妖气的女人,旁边还站了个十五六岁的男孩。
我也不想把局面弄得太僵,正好借着这茬儿,走出了正屋,问门口这二位:“你们找谁啊?”
那女人捅搭着那个男孩说:“别玩手机了,快,叫姐姐。”
男孩低着头,依旧关注着手机,只嘟囔了一声:“姐。”
我被弄得莫名其妙,那女人先酝酿了一番,突然泪奔似的抱着我哇哇哭:“小丫,我是妈妈呀!”
我推开这个女人,上下打量着她问:“你是,吴素芬?”
吴素芬擦着哭花了脸说:“对呀,我就是你妈妈。”
我一把将她推到了门外:“我没有妈妈,你走吧。”
吴素芬被我推了一个趔趄,差点没坐在地上。
旁边那个男孩突然急了:“你敢打我妈?你是不是找死?”
没等我反应过来,那男孩就薅住了我的头发,对我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陈飞听见动静不对,立刻冲了出来,三两下就把那个男孩给打趴下了。
眼看着这里乱成了一团,我只得大声喊道:“都别打了!”
我把这对母子带到了我的房间,冷冷地问吴素芬:“说吧,你到这儿干嘛来了?”
吴素芬哭哭啼啼的说:“我在城里混得不好,现在住在不到三十平的出租房里,连转个身都费劲……”
我打断她道:”我和你早就没关系了,你好不好别跟我说,我也管不着!”
吴素芬当时又横眉竖眼了:“我好歹也是你亲妈吧?我怀胎十月生了你,你怎么也得报答报答我吧?”
我被她这话给逗笑了:“吴素芬,你好意思说这话么?我六岁时你就无影无踪了!整整二十年,你没看过我一眼,没给我拿过一分钱抚养费!现在房子要动迁了,你倒找过来了,你觉得我会可怜你吗?”
这时候,那个男孩突然站起来了,指着我的鼻子吼道:“臭婊子,我告诉你,现在就给我妈一套房子,不然我就弄死你!”
我也豁出去了,冲着那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吼道:“来呀,有能耐你现在就弄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