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九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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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时分,滂江渡口,风雪呼啸。

来得不巧,今日有贵客出行,包下了去往沧州的楼船。

下一艘启航,是三日之后。

小喜瞪大了眼,拉了拉我的衣袖,忧心道:

「阿姐,我们还能去哪?」

去哪?

我原想着先回老家沧州祭拜双亲,再作打算。

眼下事出突然,一时间,竟真不知往何处去了。

思索间,朔风裹雪,江面雾气如凝,云与月与山,上下一白。

心中豁然开朗。

天地悠悠,何愁没有我和小喜的去处。

风雪正紧,孩子受不住寒,我掏出银两塞给船老大,央他给我寻一条私船。

船老大很是为难,推脱间,正巧一艘乌蓬漕船晃晃悠悠驶过。

船夫撑一支长篙,问了原委,答应捎上我和小喜。

裘大哥是个老实巴交的汉子,一家人靠运粮为生。

他说今日正巧,漕船不接买卖,要带妻儿回云州娘家。

云州?

莫不是那个天下粮仓的云州?遍地甘泉的云州?

想起阿娘留下的手札,我心念一动,连连点头:

「云州也好,也好。」

裘娘子是个热心肠的妇人,见我和小喜一身寒气,急忙去厨房端来一锅鱼汤。

红泥小炉煨着炭火,锅里汤白如霜,切一把碧绿的野芫荽撒入,顿时香气四溢。

一口下去,四肢百骸火旺旺烧了起来。

喝着汤,裘娘子同我话家常,她按捺不住好奇:

「小娘子,怎的这时候出门?听说你们原本想去沧州,怎的又改了去云州?」

年关将至,天寒地冻,怎么看都不是出远门的好时候。

捧着散着热气的汤碗,我大大方方解释:

「我同夫君和离了,带着幼妹想去外地讨生活呢。」

我这般直白,倒叫裘娘子不好意思起来,她往我碗里添上一勺汤,打着圆场:

「我瞧着啊,是你那夫君没福气,白白错过一个好姑娘。」

这句好姑娘,叫我好生恍神。

在沈家的这些年,落到我身上最多的形容,是泼辣、蛮横、心机重。

其实邻里也没说错,这桩婚事,的确是我挟恩图报,强迫沈川柏得来的。

我家外祖曾救过沈家祖父一命,后来两人相交甚笃,某日酒后一时戏言,给我和沈川柏定了娃娃亲。

这桩亲事,原本谁也没当真,直至五年前。

那时沈川柏已年少成名,一手出神入化的针刀之术名震天下。

听闻他能切开病人的身体,将病处修补好,再缝合回去,让病人恢复如初。

光凭一把手术刀,就能令人起死回生。

我家那时却遭了难,爹娘去外地买粮时遇了马贼,不幸殒命,家中酒庄被族亲霸占,小喜的心疾也日益严重。

穷途末路,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赶到京城,本想利用两家昔日旧情,为小喜求一个治病的机会。

岂料刚到京城那日,就听说沈川柏手术医死了人,下了大狱。

好在沈家族亲多番周旋,才免了性命之忧。

门第显贵的沈家自此落了难,搬到了城南的灶儿胡同。

我找上门时,正巧沈川柏刚从狱中放出来。

待我说明来意,他只冷冰冰看了我一眼,随意找了个借口打发我走。

他说如今自己只医治家人,绝不医治外人。

实在没了法子,我把心一横,当着一众看好戏的邻里,将那桩娃娃亲摆上明面,攥着外祖留下的一枚玉佩信物,声泪俱下。

沈川柏自小没了双亲,祖父去后,家中由祖母做主。

老人家好面子,见众人指指点点,只得应承下来,匆促给我和沈川柏完了婚。

我原以为成了婚,小喜便有救了,不承想,沈川柏有了心魔,再不敢拿起手术刀了。

这些年,我一边早出晚归酿酒卖酒养家糊口,一边想尽各种办法开解沈川柏。

好在苍天有眼,半年前三皇子随皇后到寒山寺礼佛,不慎摔了一跤,伤了肺腑,一时出气多入气少,眼看人就要不行了。

沈川柏恰巧路过,事出紧急,皇后一咬牙,允他施了手术,在气道切了开口,这才让三皇子捡回一条命。

圣上大喜,下令严查当年沈川柏手术致死案,揪出幕后陷害之人,还了他一个清白。

沈川柏因此战胜心魔,为小喜施了手术,治愈了她的心疾。

我原以为苦尽甘来,捂了五年,终于将沈川柏那颗心捂热了。

可后来……

「既做了决断,便好好为自个打算,咱们女子,又不是离了男人不能活,小娘子,你说是不是?」

裘娘子往泥炉里添上一块银炭,火舌噼啪作响,令我回过神来。

我笑着点头。

世间万物纷呈,自有生存之法。

往后,该为自己而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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