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对峙
回宫宫人通报皇上在寝宫等我。
我去寻他,看见青年俊逸的面容带着疲惫,翕眼单手扶额,长发散落,大马金刀坐在我的书桌上,像一只歇息的猛虎。
我站在他面前看他,像第一次认识这人。
那个在飞雪中与我相拥意气风发的少年和这个疲惫的帝王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我有些恍惚。
他警惕心很强,意识到身边有人猛得惊醒,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在看清我时消散。
见我神色冷淡哄道:“谁惹我家皇后,不悦了?”
深情和本能可以演出来吗?
爱可以演出来吗?
如果是演的你又为什么要选择和我做戏?
我垂眸望向他的脸。五官立体,剑眉星目,即使这几年在都城养白了些,看起来依旧有在边关时的野性不羁。
他的眼睛很明亮,对视的时候仿佛眼中只有这个人。
可我知道这是假象,真的眼中只有我怎会与我妹妹通奸?
我说:“你猜猜?”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他思索片刻:“可是早上杀的那些宫人?”
我语气平淡:“她们那是触犯宫规,依法处置。只是无关紧要的事。”
他问:“那是谁?”
我蹲下与他平视,清澈的眼睛倒映出他的身影,我说:“您啊。”
皇帝愣住,满眼茫然无措。我曾经很喜欢他的眼睛,看向我的时候仿佛有星星在闪。
我偏头又说:“您怎么背着我偷偷要了个孩子呢?”
我以为我能冷静的看待这件事,但为什么我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才正视我的内心,我是不甘心的。
怨他不守诺言怨他出尔反尔。明明说好的我们只要有彼此就好了,明明说过唯爱我一人。
爱就这么廉价吗?
誓言就这么不值一提吗?
他一句话击碎了我最后的期盼。
他说:“抱歉,我想要有个家,我想要一个孩子。”他向来傲慢能说出这句道歉属实难得。
我品着他那句想要有一个家。
他虽是皇子但不受宠,别的皇子在封地享乐时他在边境拼命,没有感受过家的温暖所以很想有一个家,在一起后他也总和我说“太好了,我有家了。”
那时候很暖心的话,现在听起来……恶心。
他又说:“你不能生孩子我才这样的,我发誓等你妹妹生下孩子就寄养在你名下。”
袖子下的手在发颤。我不能生孩子因为谁?我替你挡箭九死一生时你可没那么说。
我发现我真的不懂这个人。
他会觉得我会不介意这个孩子是怎么出生的吗?
他不会认为我看到他和孩子同时出现想起孩子是他背叛的结果对他心生厌恶吗?
他这么想要孩子,孩子养在我名下不怕我冷落这个孩子吗?
还是他觉得我是个没有思想摆件,只会陪着他玩一家三口和和睦睦的角色扮演。
我不说话只是默默垂泪他却慌了。
他大手颤抖地拂过我的脸颊说:“别哭,朕错了,我只是真的很想要一个孩子,很想和你有一个家。”
家。
我的心一下子冷了,脑子也清醒很多。
我还是想要一个答案,我问:“那我当初求来的药呢?”
他眼神中闪过心疼,说:“要安胎。”见我没有反应小心翼翼地问:“你生气了吗?是心疼药吗?”
能不心疼吗?我跪着求来的药,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被送给了怀着我夫君孩子的人。
我最后问了一遍:“如果孩子和我一定要选一个你选择谁?”
他眼中闪过纠结,良久对我说:“孩子和你对我说一样重要,如果咱们一家一定要有一个人出事,那我宁可是我。”
他这是在说什么啊?
我之前喜欢他直愣的样子,现在却觉得他的想法不可理喻。
他是在威胁我吗?用我对他的爱威胁我?
如果我还在意他应该会生气吧,我现在只觉得很平静。
别人用过的东西我不要,别人用过的人我也不要。
不再渴望他的反省后我清醒很多。
我明白怎样做利益最大化,怎样做能报复回来。
我顺着悲伤,状似赌气地说:“我哪里是心疼这个药,是气你不爱惜自己。”
“我即使膝盖年年阴雨天作痛也不舍得使这药,还不是担心你?”
倒不是我有意卖惨,只是确实心里不平衡罢了。
“朝堂上暗流涌动,你要是没有灵药做保障万一……”
神医早几年驾鹤西去,留下的药用一点少一点。
他感动地搂住我说:“无事,朕明察秋毫岂会让那些宵小得手。”
真是刚愎自用。
我回抱他,看不见的地方眼神冷淡。
我可以给人付出很多很多,但当他不再值得我的付出时,我会把我所有的投资加倍要回来。
4.顿悟
皇上和我妹妹在一起肯定有人牵引。
以为藏在背后隐身事外就不会被追究了吗?可笑至极。
我报复的人一个也不会少。
我摸索范围寻找动手的会是谁。
从写满名字的纸勾画。
无利不起早。一定是这对他们有好处才会做的。
最开始排除的就是宗族,即使帝位来路不正,只要我和皇帝无后下一任皇帝必将从宗室中选择。
宗室子继位——放在这块肉在前面掉着宗室不会动手。
一点点勾画我把幕后黑手锁定在世家的几人身上。
皇帝兵马出身,重武轻文,使世家利益大大受损。
皇帝正值壮年,这样的政策长久下去不知会产生多大的损害,于是他们不着痕迹诱引皇帝,增加皇帝想要孩子的想法。
世家引诱皇帝要孩子不外乎是为了去父留子,有一个好掌控的幼帝。
本来世家选定怀孕的人是个世家女,但被我妹妹钻了空子,不知皇帝怎么想的最后选定了我妹妹。
我往下翻阅选我妹妹的原因。
——他想要一个像我们俩的孩子。
啧。他的举动好生怪异,怪到我分不清他是否爱我。
不过好在我不在乎他的爱了,不干不净的爱我看不上。
舍弃感情因素,我越看世家越满意:现成的替罪羊,绝佳的垫脚石。
既然一开始是你先动了恶念,就不要怪我让你去死了。
几日之后皇帝中毒,从蛛丝马迹中查出是几个世家动的手。
世家之人皆跪地喊冤,希望皇帝明察秋毫还他们清白。
明察秋毫。
皇帝前几日还在和我这么说:“无事,朕明察秋毫岂会让那些宵小得手。”
这个词像一根箭一刺在皇帝心口,看着帝王阴沉的脸色我就知道世家这次完了。
抄家那天从世家府中寻出龙服,铁器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帝王震怒血流成河。
我再次捧着养身的热汤看望他,终于痛哭着说出那句话:“都说过留着药以防万一……”
这句话话像回旋刀一样插在他的心上两遍,他脸色不虞。
相伴这么多年,我太知道他的缺点是什么了,也知道怎么说话最扎心。
他生性傲慢,喜欢掌控一切,绝对受不了这样被忤逆。
嗯?
我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我是不是也是被他掌控的一员。
我也曾金戈铁马纵横沙场,边疆养兵蓄锐时我也是其中的强将。
我也是操纵局势的掌权者,笑谈间火染敌营。
现在困在宫阁一角中,再也不见当初意气风发的模样。
我的手,细腻修长白皙,像被娇养在阁中的世家女的手一般。
没有边疆时冻出来的疮,也没有练剑磨出来的茧,更没有行军打仗划出来的伤。
我被驯养成自己都不认识的模样。
驯成一个满心情爱,求宠讨好人的宠物。
像一只被卸了爪子拔了牙的狼,再也不见当初的野心。
一直以来我在做什么啊?
我眼泪不禁流下,满面悲伤。
皇帝搂住我的肩说:“无事的,朕无事的……”
他在说中毒的事。
那一声声无事是对我说,还是安慰自己呢?
我表情依旧哀伤,内心却在想:原来深情真的可以装出来。
回宫后我就知道答案了,他在陈述事实,他将我妹妹接入宫了。
意料之内的事情,我对伺候我的宫娥说:“要不要和我打个赌,看他找我妹妹是为了见一见孩子交代后事的还是为了抽我妹妹的血用她体内的药性止毒的?”
宫娥砰的一声跪在地上不断磕头,不敢作答。
算了,无趣。
我就是图个乐子,为难宫人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