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瘦得脱了相,颧骨高突,眼窝深陷。
但那张脸,他认得。
是苏浅墨。
婴儿很健康,睡得安详。
眉眼间竟有几分他的影子。
凌呈远手一抖,照片掉在地上。
包裹里还有其他东西。
病历本。
他颤抖着翻开第一页。
【患者:苏浅墨】
【诊断:胶质瘤晚期】
病历记录详细。
从确诊到病情恶化,从选择保守治疗到最终放弃。
每一页都清晰标注着她的选择:拒绝手术,拒绝化疗,拒绝所有可能伤害胎儿的治疗方案。
凌呈远的手越来越抖。
最后一页是出院记录。
【患者坚持出院,已告知病情危险,患者拒绝治疗,要求回家待产。】
包裹底部还有一张纸。
死亡证明。
【死者:苏浅墨】
【死亡时间:三天前】
【死因:脑瘤晚期并发症,产后大出血】
凌呈远如遭雷击。
手中的文件散落一地,脸色瞬间惨白。
他抓起死亡证明,上面的名字和身份证号清晰无误。
死了?
苏浅墨死了?
「不可能!」
凌呈远冲出房间,疯了一样拨打苏浅墨的电话。
「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他又打,还是空号。
他开车冲到江浩家,用力拍门。
「浩子!开门!」
江浩睡眼朦胧地开门:「呈远?这么晚……」
「苏浅墨在哪里?」
凌呈远揪住他的领子,「她在哪里?」
「谁?」江浩一脸茫然,「苏浅墨?她不是早就离开了吗?你们不是分手了?」
「她死了!」
凌呈远咆哮,「她死了你知道吗?」
江浩被吓到:「什么?死了?怎么可能……」
「你是医生!她那么瘦,经常头痛,你就没发现她有病?」
江浩愣住:「我……我以为她只是太累……」
凌呈远松开手,踉跄后退。
他想起苏浅墨离开时平静的眼神,想起她日渐消瘦的身体。
所有被他忽略的细节如潮水般涌来。
她不是在无理取闹。
她是真的生病了。
而他,还在嫌她吵。
第二天一早,凌呈远取消了婚礼。
孟惜妍歇斯底里地冲进他家:「凌呈远!你疯了吗?婚礼怎么能说取消就取消?」
「客人都到了!媒体都来了!你让我怎么办?」
凌呈远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滚。」
「你说什么?」
「我说滚。」
凌呈远眼中全是冷漠,「从我面前消失。」
孟惜妍不敢置信:「为了那个死女人?她都死了你还……」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客厅。
孟惜妍捂着脸,眼中满含怨毒:「凌呈远,你会后悔的!」
凌呈远动用所有力量寻找苏浅墨的下落。
很快查到她最后出现在一个偏远山村。
还有那个帮她接生的朋友。
雨夜,凌呈远开车疾驰在泥泞的山路上。
车子打滑,他全然不顾。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找到她。
找到孩子。
9
我已经死了十天。
那个曾经让我倾尽所有去爱的男人,终于来了。
他的豪车陷在泥坑里,西装沾满污泥,狼狈不堪地敲响了小梅家的门。
「苏浅墨在哪?孩子呢?」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我从未听过的急切。
小梅看着他,眼神冰冷:「你来做什么?浅墨不想见到你。」
不想见到你。
这句话,我生前多么想说出口。可惜太晚了。
凌呈远红着眼:「她在哪?我要见她!」
小梅没有回答,只是拿起雨伞,往后山走去。
凌呈远跌跌撞撞地跟着,脚下打滑,摔了好几次。
后山,一座新坟。
没有名字,也没有立碑人,没有生卒年月。
就像我这一生,来得悄无声息,走得也毫无痕迹。
凌呈远看到墓碑的瞬间,腿一软,重重跪倒在泥地里。
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混着泪水滑落。
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男人,此刻像个失魂落魄的乞丐。
「不可能……不可能……」
他伸出颤抖的手,抚摸着冰冷的墓碑,「浅墨,你出来,别跟我开玩笑……」
小梅叹了口气:「她走得很安详。最后一刻还在念叨孩子的名字。」
孩子。
凌呈远猛地抬头:「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不是你的。」
小梅冷冷地说,「浅墨说了,这个孩子跟你没关系。」
「不!他是我的!我看到照片了!」
凌呈远疯了一样咆哮,「把孩子给我!」
小梅沉默了很久,才转身回屋。
她抱出一个襁褓,里面躺着一个安静的婴儿。
小小的脸庞,闭着眼睛,睡得很沉。
凌呈远颤抖着接过孩子,那一瞬间,他哭得像个孩子。
「他叫什么名字?」
「念远。苏念远。」
小梅的声音很轻,「浅墨说,念远,念远,就是想念很远的人。」
念远。
我给孩子取的名字。
不是念你,而是念那个遥远的,我曾经以为存在的爱情。
小梅递给他一个铁盒:「浅墨留下的,她说如果你来了,就交给你。如果没来,就等孩子十八岁给他。」
凌呈远打开铁盒。
里面是厚厚的日记本,一枚褪色的玉佩,还有当票。
他认得那枚玉佩。
我妈妈留给我唯一的遗物,被我典当了,为了给他筹医药费。
凌呈远抱着孩子,在我的坟前坐了一夜。
他翻开日记,第一页写着:我的宝宝,妈妈爱你。
「呈远今天又去康复训练了。我知道他去见孟惜妍,可我装作不知道。因为我爱他,所以我愿意当那个愚蠢的女人。」
「孩子三个月了。我摸着肚子,想象他长什么样子。会不会像爸爸一样好看?希望他不要像妈妈一样蠢。」
「头痛越来越频繁。医生说如果不治疗,我活不过孩子出生。可是如果治疗,孩子就保不住了。我选择要孩子。」
「昨天孟惜妍发照片给我,是她和呈远接吻的照片。我看着照片,摸着肚子,突然觉得很可笑。他们在享受爱情,而我在为他们的孩子拼命。」
每一字每一句,都像刀子扎在凌呈远心上。
「浅墨,对不起……对不起……」他对着墓碑一遍遍地念叨。
可是我已经听不到了。
他继续翻着日记。
「今天分手了。呈远很高兴,眼睛里都在发光。他终于摆脱了我这个累赘。我也解脱了,不用再看他演戏。」
「孕期七个月,孩子很健康。医生说我最多还能撑两个月。刚好,能撑到孩子出生。」
「写这些日记的时候,我经常想,如果有来生,我绝不会再爱上凌呈远。」
「呈远,如果你看到这些,请不要告诉孩子我们的过去。让他觉得,妈妈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
日记到此结束。
凌呈远合上本子,眼泪滴在封皮上。
怀里的孩子醒了,睁开黑亮的眼睛,安静地看着他。
那双眼睛,像极了苏浅墨。
清澈,温柔,没有一丝怨恨。
就像她最后留下的那句话:我不恨你了。
可是凌呈远恨自己。
恨自己的冷酷,恨自己的算计,恨自己错过了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女人。
天亮了。
凌呈远双目赤红,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他抱着孩子,对着墓碑说:「浅墨,我会好好照顾他。我会用一辈子来赎罪。」
可是无论他说什么,那座孤坟都静默无声。
就像我生前的那些爱意,再也不会回应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