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雨下得绵长。
穗儿还没回来,柳儿陪着我。
雨天香火纸钱元宝供到墓前是点不燃的,因此换成了纸彩幡。
车夫和马车在大路上等我们,柳儿撑着伞扶着我,很快到了爹爹和阿弟的墓前。
摆上供品后,我一边将纸彩幡插上,一边在心中默念,祈祷爹爹和阿弟保佑我一切顺利。
祭拜完毕,柳儿扶着我往回走。
我蹲下身,假装提鞋,捡起一块石头,默默站着不动。
柳儿下意识回头看向我。
我砰地将石头砸向她的额头,殷红的血涌了出来,柳儿瞪着错愕的眼睛,软倒在地。
我将她拖到爹爹的墓碑后面,用松柏枝掩藏了她的身迹。
然后我提着裙摆,朝着记忆中的方向疯狂地跑。
感谢赵元山对我这个瞎子的轻视,他若是多在我身边放一个人,我今日的筹谋就不可能得逞。
二叔沈季全是爹爹的亲阿弟,当年他赌博,连妻儿都典当了出去。是爹爹掏空积蓄保他全家周全,亦是爹爹将自己的商铺送了一个给他,维持他全家的生计。
大堂兄沈方舟是二叔的嫡长子,他酷爱读书,是爹爹为他准备束修,拜到了学堂山长的门下,亦是爹爹拿银钱替他打理那些看不起他的同窗,让他可以心无旁骛地读书。
前年听说大堂兄考中进士,被御史大人的千金榜下捉婿捉了去,然后在御史大人的运作下,选了京官,成了靠嘴皮子征战朝堂的言官。
看在爹爹的面子上,二叔和大堂兄一定会帮我的。
很快到了地方,映入眼帘的却不是熟悉的陈旧宅子,而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庭院。
蹲了两尊石狮子的大门上方,挂着的牌匾上写着遒劲有力的沈府二字。
沈方舟才做一年官,沈家就如此恢弘了?
我心里一动,没有朝大门走去,折身进了后巷,去了后门。
「贵人来了。」
我刚靠近,后门就探出头来。
是陈姨娘。
我对陈姨娘这个人并不熟悉,只知道她是个有手段的人。七年前婶娘周氏去世后,二叔并没有续娶,而是抬陈姨娘做了贵妾,之后二叔的后宅便一直是陈姨娘当家理事。
她叫我贵人。
我立刻明白,她是认错了人,把我当成了那个叫绮梦的女子。
只是,她与绮梦,为何如此熟稔?
我硬着头皮,装成绮梦,朝陈姨娘走了过去。
陈姨娘讨好地邀我从后门进去,一路避开下人,到了她住的院子。
我穿着不如绮梦华丽,她自然是奇怪的,可我眼睛明亮,看东西清清楚楚,她便不再怀疑我的身份。
陈姨娘比我大几岁。
我以为她是一个沉稳、缜密、有心机的人。
可几句交谈之后,我发现错得离谱。
眼前这人,说话没什么内涵,大大咧咧的,对绮梦的讨好和嫉妒,毫无遮掩地出现在她那张脸上。
她举止虽然有所收敛,可还是有藏不住的放浪,嘴里吐出来的词语,既俗不可耐,又大胆至极。
我很快便确定,陈姨娘毫无城府,她能拿捏二叔,全靠绮梦给她支招。
我开始放心大胆地套陈姨娘的话。
一个时辰后,陈姨娘送我从后门离开。
从陈姨娘口中,我得到了所有我想知道的信息。
绮梦没有姓,就叫绮梦。
她和陈姨娘一样,是红柳街的暗娼。
她原来叫春娟,绮梦这个名字是赵元山替她改的。
赵元山早在参军前,就和绮梦认识了。
只因绮梦不给普通人做妾,他便借口为了保护我,去战场挣了军功。
赵元山从战场回京后,变得炙手可热,他前程大好,若这时纳暗娼为妾,这事便会成为他的污点。三皇子身边的副将不止他一个,他有了污点,被器重提拔的就会换成别人。
赵元山既舍不得权势,也舍不得绮梦,正好侓王拉拢他不成,恼羞成怒,他便故意将计就计,设计让我因为救他变成了瞎子。
我中的毒不深,太医给我解了毒,本来只需再喝药调理一年半载,就能重见光明。
赵元山担心我到时候眼睛好了,知道了绮梦的存在,性子烈要和离,就设计让我爹爹和阿弟遇到山匪,丢了性命。
然后和我二叔沈季全勾结,以帮沈方舟谋官为条件,将我爹爹留下的产业,悄悄捏到了自己手中。
那时,三皇子已经登基。
赵元山既有新皇的器重,又有爹爹留下的产业赚来的流水一般的银钱开路,前程如烈火烹油。
绮梦长袖善舞,她以赵元山妻子的身份开善堂,为赵元山赢得民心,和各路夫人小姐结交,为赵元山求得权贵们的另眼相看。
赵元山便不舍得绮梦做妾了。
他换了我调养的药,计划让我瞎一辈子,让绮梦对外做一辈子的侯夫人。
而蠢笨如我,居然在他编织的虚假的爱里沉沦,做一个傻子。
他不止是背叛了我。
他将我连同我的亲人嚼碎了,敲骨吸髓,将我们吃得一丝不剩。
至于绮梦,她是个聪明人。
她早年出主意让与自己同在一个鸨母手中做暗娼的陈红莲勾搭上了沈季全,进了沈家。
她想上岸做正头夫人,本是想借着陈姨娘勾搭我阿弟,可陈姨娘进了沈家之后才发现,绮梦与我居然有五分相似。
我阿弟绝不会娶一个和自己姐姐长相相似的人。
绮梦和陈姨娘才把心思挪到赵元山身上。
那时我爹爹和二叔尚未分家,有陈姨娘做内应,加上绮梦那张脸靠着惊奇的化妆术竟能与我一般无二,她飞快得到了赵元山的喜欢。
作为报答,绮梦每个月悄悄见陈姨娘一两次,手把手教她如何打理内宅,留住沈季全。
与赵元山和离这条路,走不得了。
无论是赵元山还是绮梦,抑或是沈家人,他们都不可能让我活着离开晋安侯府。
既如此,那就谁都不要好过。
我手里只有一件筹码,那就是和绮梦妆后一模一样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