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幸大水淹他不死，凫到下游奄奄一息之时，被一个浣衣老婆婆捞了上来。

老婆婆看他实在可怜，于是收留了他。

眼泪混着炊饼一同下肚，手指被烫的通红，起了燎泡，也是没有知觉的。

“好孩子，好孩子……”老婆婆不住拍着他的背。

他在老婆婆家睡下了。

谁知那老婆婆却是流连阳间的亡魂，早已死去多时。

当晚阴司来人勾走她的魂魄，那孩子听见动静从梦中惊醒，一路追到了玉门关。

关下十里桃林，他却只能止步于此，眼睁睁看着最后的亲人进了玉门关，自此生死两隔，再不相见。

他已有滔天怨恨，加之桃花林聚阴养气，悲极无望之下，居然能够立地成魔。

杀尽仇家之后，他的功力和魔气都更上一层楼，顺理成章成为一方恶霸。

而彼时我堪堪一只初具雏人形的桃花妖。

玉门关下十里桃林，他来祭奠那个死去的自己，恰巧遇到了我……

“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他第一句话就是这么问。

“嘭！”

近在咫尺的俊美魔君令我倍感激动，一时间手上的力度没控制好，一个拳头大小的桃花苞猛然炸开崩了魔君一脸残瓣。

魔君：“……”

“对不起！”

我双腿一软就要跪下来给他磕头。

他看着我久久无言。

我尴尬得脚趾抓地，同时又害怕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魔君一时兴起把我掐死，把真身掰成五瓣拿去泡酒。

这样的修为差，跑是不可能的了，敌不动我不动。

“你脸上有花。”

魔君幽幽开口。

“……”

我懂了，魔君他是看上我了，憋了半天却只想出这么一句土味情话来遮掩自己久盯着我不放的失礼。

也许眼下讨好这个男人就会有活路。

思及此，我学着话本中的魅惑女妖羞赧一笑，“哪，哪，哪，哪有……”

结果他真的从我头上摘下一朵巴掌大的桃花。

“真的，没骗你。”

魔君晃晃手说。

“啊！！！”我失声大喊，顾不得什么讨好不讨好了。

“那是我的天灵盖啊啊啊！”

“啪”一声闷响，他嫌我聒噪，又把那朵大桃花给安回去了。

话本说得不错，魔君最终真的没有杀我。

还把我带回了他的老巢，万鬼窟。

我的修为低至可以忽略不计，这还是我第一次能够踏足桃花林以外的世界。

哪怕群魔乱舞，目所及处皆是荒芜。

“以前你怎么不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因为不想吗？”

我才在心中暗暗感慨，魔君一句冰冷的话就直击要害。

“……我…等人。”

我思索一番，如是说道。

“等谁？”

“不知道。我叹了口气。”

“玉门关下十里桃林，不知为何只有我一人成妖化形。也许是执念吧，等那个点化我的大善人。”

“你不怕我吗？”魔君坐在骷髅山堆中，发自内心地问。

“不……”怕怕怕怕怕怕怕怕怕怕怕怕怕怕怕怕怕怕怕怕怕怕怕！！！太怕了！！！

呜呜，你猜我的手脚为什么一直在抖……

“…不，不好说。”我违心道。

魔君歪头倚在骷髅座上，“其实我第一次在桃花林见你，就起了杀心。”

“？！”

“但当我近前，却发现自己下不去手。”

他指了指自己一只黑一只红的眼睛。

黑的澄澈如玉，红的混沌似火。

“还有，我能控制我自己了。”

“……”

“看着万鬼窟的满地尸骸，我突然想起，你好像是这里第一只待宰的妖精。”

“？！”

“放心，你对我还有用，我不会杀你。”

“……”

“也许吃了你，就可以完全抑制我体内的魔气了吧。”

“？！”

你丫的到底有完没完！

我内心咆哮，手中攥着的衣裙松了又紧。

就不能一句话把事情说清楚吗？！

“我真的好想成为你说的那样，一个大善人。”

他直起身子，眼中尽是神往。

我心中冷笑。

血债累累的魔君说自己一心向善，他每每屠尽一城后在尸堆之上瞭望时，也会有这样的觉悟吗？

“不对，你怎么知道我是魔君？”

“好问题！”

我双膝盘坐在空地上。

他挑眉，仿佛来了兴致。

“我也不知道。”

魔君：“……”

的确，我看到他的那一刻便由心而知，眼前之人怙恶不悛，罪大恶极。

甚至脑海中也浮现出了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种种狠辣场景……

却来得毫无缘由。

我努力地挖掘记忆，也许我是知道的，只是我忘了，或者说，我潜意识里不希望再记住。

“那好，在事情说清楚之前，你不能走。”

他阴鸷一笑。

我头皮一麻。

魔君似乎是个守信的，又或者他还不打算开荤。

总之这段时间他没再出过万鬼窟一步，也没再滥杀无辜。

我也幸存至今。

万鬼窟中不分日月，我只能看衰草连天，看老鼠打洞。

以及给魔君大人讲桃花林的种种。

哪天他高兴了，还会邀请我踢一起骷髅。

就是死活想不起来我们之间到底有过何种羁绊。

“有没有可能，我是说可能啊。”

我看着在一旁玩拼装人骨的魔君，说得小心翼翼。

“其实我是你爹。”

魔君：“……”

“你别生气！”我一拍大腿。

“这么说反而圆得过去。我是你爹，所以你怕我，当着我的面失去了行凶杀人的能力。”

“知子莫若父，当老子的知道孩儿在外头干过什么事儿，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

我有些心虚地咂咂嘴。

魔君正欲发作，忽然一支箭矢破空袭来，直指他命门。

魔君一个闪身躲过去，随即拔剑将其挥落。

没有喘息之机，万鬼窟外紧接着万箭齐发。

魔君身手敏捷，只手将剑舞得滴水不漏，一场下来竟是毫发无损。

“真厉害……”

我发自内心地羡慕。

如果不是心口还插着三支利箭，我真想起身给他鼓掌。

威风凛凛的魔君终于转过身来，“你怎么样？”

“没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