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寒山寺接了张鸣月,一路赶回家中时,沈川柏心底隐隐生出几分不安。
恍惚间,有马车擦肩而过,帘子微掀,露出半张秀美脸庞。
沈川柏莫名觉得有些眼熟,待仔细看去,那帘子复又放下了。
马车一路远去。
张鸣月也掀了帘子,递出一方绣帕,娇娇柔柔地叫他擦汗,不要着了凉。
纤长如葱,白皙细腻,一看便是养尊处优的一双手。
与李瑶光的,截然不同。
李瑶光的手,修长有力,指尖有薄茧,指盖上还有尖尖的月牙。
那是一双做惯了粗重活计的手。
头两年沈家族亲还顾着名声帮补,后来看沈川柏一蹶不振,干脆一文钱也不出了。
家中拮据,李瑶光便在西市盘了间小铺面,卖起了酒。
为了省钱,只招了一个伙计。
祖母嫌她抛头露面做买卖,说话总是不太好听。
可即便话说狠了,李瑶光也从不在意,总是一笑而过。
她性子泼辣,吵起架来分寸不让,把灶儿胡同那些个嚼沈家舌根的长舌妇骂了个遍。
唯独对他总是和颜悦色,从不说一句重话。
他原以为,这辈子,就这么稀里糊涂跟李瑶光过下去了,直到他收到张鸣月的信。
信里字字泣血,重提当年情分,叫他生出许多不忍,许多怜惜。
与李瑶光不一样,张鸣月温柔小意,又与他青梅竹马,当年若不是那桩案子,两人早成了夫妻。
这些年,张鸣月过得不好,嫁了不过三年便死了丈夫,一个人在寒山寺礼佛清修。
沈川柏盘算着,等宫里的旨意下来,自己恢复官身,便择日纳了张鸣月为平妻。
毕竟当年张鸣月非他不嫁,同家中生了嫌隙,被迫匆促嫁了人。
如今她过得不好,自己总要帮衬一二。
李瑶光当年逼着自己娶了她,本就亏欠了他,想来也不好反对。
可他没想到,刚回到家,祖母便说李瑶光走了,抱着那坛宝贝女儿红走了。
张鸣月柔弱地扶着墙,咬着唇,眼里含着泪,委屈道:
「我知道的,瑶光妹妹容不下我,川柏,我还是回庙里吧,总不能叫你为难。」
一番话说得沈川柏心头酸涩,不免对李瑶光有些怨怼。
怨她不懂事,怨她小肚鸡肠,为这点小事就闹离家出走,传出去叫人看笑话。
他想着,走了也好,权当散心。
总归她和小喜也只有一处可去,定是回沧州了。
只是那份不安,隐隐扩大,他坐立难安,干脆去了渡口。
寒夜萧索,江面寂静,只剩风声呜咽。
守渡口的船老大被他吵醒,睡眼惺忪,心下不快,随口应了,说那一大一小两个小娘子,的确上了去沧州的船。
沈川柏这才放下心来,他想再过些日子,自己亲自去接便是。
只要放低姿态说上两句软话,李瑶光消了气就好了。
往后日子总归是越过越好,没有任何一个女人会那么傻,放着到手的荣华富贵不要。
如此一想,他心安理得地吩咐下人:
「给沧州老宅递个信,就说夫人回去了,各处都提前打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