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撕裂般的痛楚从四肢百骸传来,仿佛每一个细胞都在哀嚎。
紧接着是冰冷的窒息感,像是沉入了万丈寒潭,意识在黑暗中急速下坠。
“楚天,楚天!你他妈倒是说句话啊!”
“完了,没气了……”
“快,人工呼吸!不,送医院!”
嘈杂的声音由远及近,又渐渐模糊。
楚天感觉自己像一片落叶,在狂风中飘荡,最终“砰”地一声,撞在了一堵无形的墙上。
猛地,他睁开了眼睛。
刺眼的阳光,透过车窗斜射进来,晃得他有些晕眩。
鼻腔里充斥着,劣质汽油和尘土混合的味道,身下的座椅硬邦邦的,随着车辆的颠簸,一下下撞击着他的尾椎骨。
“醒了?”旁边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
“我说楚秘书,你也太……娇贵了点吧?这才刚进咱们青阳县的地界,还没到云溪镇呢,就晕车成这样?”
楚天缓缓转过头,看向说话的人。
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国字脸,皮肤黝黑粗糙,
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夹克,眼神里带着几分不加掩饰的讥诮和……幸灾乐祸。
是老马,县府办负责接待他的司机。
楚天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难以置信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这不是十五年前吗?!
他记得清清楚楚,十五年前,他因为在省委办公厅站错了队……
被当时领导的对头,新上任的办公厅主任,以“基层锻炼”为名,一脚踢到了,这个全省闻名的贫困县——
青阳县,担任下辖最偏远、最落后的云溪镇,代理镇委书记!
那时的他,二十五岁,名牌大学毕业,意气风发,
却在省城权力斗争的浪潮中,成了第一批被拍死在沙滩上的前浪。
他以为这只是暂时的挫折,凭借自己的才华和努力,总能重新爬起来。
可现实给了他最残酷的一击。
云溪镇,那个被戏称为“青阳县西伯利亚”的地方,穷山恶水,民风彪悍,地方势力盘根错节。
他这个毫无根基、戴着“省城下派”帽子的代理书记,从上任第一天起,就遭到了无休止的排挤、刁难和软抵抗。
他满腔抱负,想为当地百姓做点实事,却处处碰壁。
好不容易拉来的投资项目,被镇长何德胜联合县里的关系以各种理由搅黄;
他想提拔几个有能力的年轻干部,却在镇党委会议上被压得抬不起头;
甚至连他想修一条通往山外公路的计划,都被嘲笑是异想天开。
整整三年,他在云溪镇蹉跎岁月,锐气磨尽,棱角全无。
后来纵使几经辗转调离,但“云溪镇”这三个字,成了他履历上抹不去的污点,也彻底断送了他向上攀登的可能。
最终,四十岁那年,在一个普通的副处级调研员位置上,郁郁而终。
不,不是郁郁而终!
楚天猛地想起来,他是死于一场“意外”的车祸!
就在他掌握了,当年陷害他的那位办公厅主任,贪腐的关键证据,准备实名举报的前夜!
那根本不是意外!那是谋杀!
想到这里,楚天浑身一颤,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他……重生了!
重生回到了十年前,他命运的转折点,被“发配”到云溪镇的路上!
老天有眼!
巨大的狂喜和强烈的复仇火焰,同时在他胸中燃起,几乎让他忍不住放声大笑。
但多年的官场磨砺,让他瞬间冷静下来。
不能慌,绝对不能慌!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
既然重活一世,就绝不能重蹈覆辙!
云溪镇是龙潭虎穴,但也是他楚天涅槃重生的起点!
他不是想证明,他有多了不起!
而是前世失去的,他要一一拿回来!
前世的仇敌,他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马师傅,麻烦您停下车,我……有点不舒服,想下去透透气。”
楚天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控制的虚弱,但眼神却锐利如鹰隼,快速扫过车窗外的景象。
没错,是这里。
前面不远处,就是云溪镇的地界碑了。
老马有些不耐烦,但还是把破旧的桑塔纳停在了路边。
“快点啊,楚书记,镇政府那边还等着呢。”
语气里的“书记”二字,拖着长音,充满了戏谑。
楚天推开车门,站在扬尘的路边,贪婪地呼吸着,乡野间夹杂着泥土和草木清香的空气。
阳光正好,远处青山连绵,天空湛蓝如洗。
真好,活着真好!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飞速运转。
今天,按照前世的轨迹,他抵达云溪镇后,会受到一个“下马威”——
由镇长何德胜暗中挑唆,因镇办小煤窑,长期拖欠工资和安全隐患问题,近百名矿工及家属,会围堵镇政府大门,要求给个说法。
前世的他,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被这阵仗吓得手足无措。
何德胜假意安抚,实则拱火,最后事情闹大,惊动了县里,给他扣上了一顶“处置不力”的帽子,让他从一开始就陷入了被动。
这一世,绝不能再让他们得逞!
楚天猛地睁开眼,眼神坚定。
他记得,这次事件的根源,除了拖欠工资,更关键的是小煤窑的承包人——
镇长何德胜的小舅子刘三,克扣了本该发放给工人的安全生产补贴,
并且偷工减料,导致矿井下存在巨大的瓦斯积聚风险!
而这件事,何德胜是知情的,甚至可能参与了分赃!
前世,这个隐患最终导致了,三个月后的一场重大矿难,死了七个人,
何德胜却把责任全推给了,他这个“监管不力”的书记,自己反而因为“积极处理善后”,受到了县里的表扬!
“狗日的何德胜!刘三!”
楚天心中暗骂,拳头不自觉地握紧。
“楚书记?您没事吧?”
老马在车里“关心”地喊道。
“没事,马师傅,我们走吧。”
楚天重新坐回车里,脸上恢复了平静,但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车子再次启动,驶过刻着“云溪镇”三个红色大字的石碑。
楚天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象,破败的农舍,泥泞的道路,偶尔能看到几个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村民。
这就是他即将战斗的地方。
没过多久,车子驶入了镇中心。
与其说是镇中心,不如说是一条稍显宽阔的主街,两旁是一些低矮破旧的房屋,稀稀拉拉地挂着几个商店招牌。
镇政府是一栋三层高的,灰扑扑的小楼,墙皮剥落,门口的水泥地上坑坑洼洼。
然而,此刻的镇政府门口,却异常“热闹”。
黑压压的人群堵在门口,情绪激动,吵嚷声、哭喊声、怒骂声混杂在一起,隔着老远都能听见。
人群前面,几个穿着制服的镇干部,正手忙脚乱地试图维持秩序,但显然力不从心。
果然来了!
老马放慢车速,咂了咂嘴:“啧啧,楚书记,您这运气……一来就赶上这出戏。”
楚天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运气?不,这是命运的馈赠!
车子在距离人群几十米远的地方停下。
“楚书记,要不……咱们先等等?”
老马显然不想趟这浑水。
“不等。”
楚天推开车门,整理了一下身上那套并不合身的廉价西装,这是他来之前仓促准备的。
“马师傅,麻烦你帮我把行李拿到办公室,我过去看看。”
说完,他便径直朝着人群走去。
他的出现,立刻引起了骚动。
“他就是新来的书记?”
“省城来的?看着细皮嫩肉的,能顶个屁用!”
“肯定是下来镀金的,管我们死活!”
质疑声、嘲讽声此起彼伏。
几个镇干部也看到了他,为首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
镇长何德胜,挤出人群,脸上堆着虚伪的笑容迎了上来:
“哎呀,楚书记,您可算来了!实在抱歉,让您看笑话了。这些刁民,一点小事就闹个没完,我已经让他们……”
“何镇长。”
楚天打断了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的目光越过何德胜,直接看向那些愤怒的矿工。
何德胜脸上的笑容一僵,显然没料到这个年轻人如此直接。
他眼珠一转,立刻换上痛心疾首的表情:“唉,楚书记,还不是镇办小煤窑那点事?
你也知道,镇里财政困难,工资一时周转不开……
我已经跟他们解释了,下个月,下个月一定发!可他们就是不听……”
“是吗?”
楚天淡淡反问,随即提高声音,对着人群朗声道:
“各位乡亲,我是新来的镇委书记,楚天!我刚到,具体情况还不了解。
但我向大家保证,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把事情弄清楚!谁是谁非,绝不姑息!”
人群安静了片刻,但很快又有人喊道:“说得好听!当官的都一个样!”
“对!我们要见刘三!让他把克扣我们的安全补贴吐出来!”
一个领头的矿工喊道,他叫王锤,楚天记得他,前世他就是因为带头闹事被抓,后来死在了矿难中。
没错!关键点就是安全补贴!
楚天心中一动,看向何德胜:“何镇长,他们说的安全补贴是怎么回事?”
何德胜眼神闪烁,支吾道:“这个……可能是有点误会……”
“有没有误会,查一查就知道了!”
楚天斩钉截铁,“何镇长,立刻派人去把煤窑承包人刘三和账房叫过来!所有账目封存,现场对质!”
他的语气果断坚决,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瞬间镇住了场面。
连何德胜都愣住了,这个年轻人,好像……和想象中不太一样?
就在这时,人群外围传来一阵骚动,几辆黑色的奥迪轿车驶了过来,停在了不远处。
车门打开,先下来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神情肃穆的随行人员。
紧接着,一个身影从中间那辆奥迪A6里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极其年轻的女人,约莫二十七八岁,穿着一身合体的米白色女士西装套裙,衬得身姿窈窕,气质干练。
她容貌极美,肌肤胜雪,黛眉如画,眼神清冷如冰,却又带着洞察一切的锐利。
强大的气场,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楚天的心跳漏了一拍。
是她!夏清语!
那个背景神秘、手段凌厉、在青阳县,乃至后来整个江东省政坛,都掀起惊涛骇浪的女人!
前世,他只是远远地仰望过,这位传奇的“美女市长”……
没想到这一世,他们的交集,竟然来得这么早,这么突然!
她怎么会在这里?按理说,她应该先去县里报到才对。
夏清语的目光,快速扫过混乱的现场,最后落在了人群中心,那个身姿挺拔、神情镇定的年轻代理书记身上。
四目相对。
楚天从她冰冷的眼神深处,读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探究。
新来的代理书记,和新来的美女县长,在云溪镇混乱的开局中,第一次相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