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霭沉沉的时候,北邙山草寒尘寂廖。
傻子,傻子……几个稚气的孩童捡起地上的泥土石块,嬉戏地扔向抱头蹲在地上的男子。
自云中看到这一幕,我口念咒语,顿时,天空扬起了厚重的尘土,将整个山头笼成了一片阴郁的沉暗。孩子们扔下石头,飞逃离去。
待孩子们的身影消失,我收回咒语,尘土消退,露出了霞光四散的天空。
我飞下云层,停落在他前方。他缓缓抬起分不清是血迹还是泥土的脸,冲着我露出一个清澈的傻傻笑容。
清绯……他轻声温柔地唤着。
我眉头一皱,又是这个名字。难道他就这样,永生永世地只为这个不可能再回人间的名字而活吗?
他坐在青草之上,指着身前无叶的绯红花朵,呆呆地笑,花,清绯,花,清绯……
我眉头皱得更紧了。冥界的彼岸花,花开彼岸,花叶不见,生生相错。
传说,这种花有神奇的魔力,可以唤起人遗忘的记忆。但——只是传说罢了,反正我看着它,没有任何感觉。
回去,回去。我以叫声唤他离开。这是阳间与冥界的交接地带,不是他可以待的地方。
他听得懂我的话,竟然固执地摇摇头,口中还是重复着那个唤了千年的名字,清绯,花,花,清绯……
我无奈地摇摇头,以咒语在他四周划了结界,护他不被夜晚出来游荡的孤魂野鬼骚扰。然后,展翅离去。
他看我飞走,匆忙从地上爬起,焦急地喊,清绯,花,清绯,花……
我应该厌倦的,但不知为何,就是无法放下这个我无法赐予他幸福的男子。
忽然,我想起了少鵹曾经无意说漏嘴的一句话。他说,曾经有一个花匠,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女子,最终他们分离了,但他们相爱的记忆却遗留在了一滴泪中,以金黄色的琥珀封印。
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个花匠应该就是他的最初一世,而他爱上却不该爱的女子就是那个永不能回阳间的花神了。
是的,清绯就是花神,那个被打入冥界,永世不能还阳的百花之神。
为何,他们会分离?为何,清绯被打入冥界?为何,他丧失了所有的记忆,只记得他曾深爱过的女子的名字?
所有的疑问,在瞬间涌上了平静似水的心头,泛起了涟漪。
该去找回那滴被封印的泪,还他记忆吗?
青儿,去华山,赐予妖狐幸福。西王母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我收起所有杂心,冲向云霄,任他在身后傻傻地喊。
待我再见到他的时候,已是月余。
看他浑身像浴过血般,捧着枯萎发臭的彼岸花,奔跑在家中,又是铲土,又是浇水,跌倒又爬起,我眉头拧成了一弯新月。
他的家人在一边痛心疾首,直念这个傻子中邪了,却又拿他没法,只能由他疯了似的流血流汗。
星光很淡,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一样,月色很冷,好似结了一层冻煞人的冰霜。
他趴在地上,笨拙地将快要腐烂的彼岸花插在用流血的十指挖的洞中,口中念叨着,种花,种花……
傻子,就算你种出所有的彼岸花,清绯也不会回来了。我默默地咒骂着,心却不知为何,泛起些许酸楚。
什么天长地久,什么海枯石栏,什么矢志不渝,那些只会甜言蜜语地谈情说爱,稍有事情发生,立刻如同邻鸟似的各自飞的男女,如何比得上这个执着得近乎痴傻的男子。
第一世,他是个乞丐,衣衫破烂,食不果腹,却寻尽了世间几乎叫清绯的女子,最终在大雪纷飞的夜晚冻死街头,无人理睬。
第二世,他是乱世间的流民,今日河东,明日河西,只因听说军中有一叫清绯的女俘,就只身入战场了,在还未来得及看到那个女子之前,被乱箭穿身而死。
第三世,他是一个四海为家的剑客,凭着低微的剑术,竟也敢挑战三山五岳的高手,只为求得清绯的消息,结果直到身上无一块完好的肉,流干了最后一滴血,还是含恨而终。
第四世……
……
够了,够了,我猛的甩甩头,想甩去所有他惨死的影像,却只甩来更深的悲哀。
这一世,他该是如何凄凉而死?
下一世呢?
再下一世呢?
再再下一世?
无尽的轮回,永无止境的寻找——也即是注定悲惨的徒劳。
就看着他这样希望又绝望下去吗?
……或许,我该找那滴留着他遗失记忆的泪的。或许,当他记起了所有,就会大彻大悟,结束这世世惨死的凄凉,重入轮回,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第二天清晨,我没有回到昆仑之巅的巢中安眠,而是跟在少鵹的身后,尾随而去。
云海之中,发现我的少鵹怒目瞪视着我,你跟着我干嘛?
我淡淡道,我想知道那滴被琥珀封印的泪在哪里。
他一愣,竟然冷冷地笑了,你问我?这个问题该问你自己才对。
我不解,我?我怎么知道那滴泪在哪里。
他幻化成一个美丽得充满邪气的男子,将我托于他掌中,置于嘴边,含着媚惑众生的笑容,缓缓道,我说过,其实你早就不该留在昆仑了,你该去的是幽冥地狱,和那个被诅咒的花神呆一块。
我脑中一片迷茫,而他在我发呆之际,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海似的苍穹,只回荡着他狂傲的笑声。
……幽冥地狱?
是的,找不到那滴泪,我可以带他去幽冥地狱找花神,即使那是件危险至极的事情。但——希望渺茫总比绝望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