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今日怎么还比昨日更热了些?”
“这些鱼都被晒得没精神了。”
水榭台上,陆言渊身姿挺拔,将手中鱼食丢入池中,看着那些锦鲤摇着尾巴摆动争食。
“真可怜,我请你们吃顿好的……哎,别挤别挤,那只最胖的,我看见你了,别抢!”
我坐在阴凉有风的石凳上,眨巴眨巴眼,看着陆言渊气急败坏地一边骂鱼、一边骂骂咧咧地喂鱼,心中觉得十分有趣。
我从未见过像他这般不同寻常的男子。
片刻后,陆言渊终于喂完净手回来。
他拿起茶盏,很是痛快地一饮而尽,然后神情严肃地对我说:“央央,这池子里的鱼需要好好教一教了,那只最胖的简直太嚣张,说了别抢别抢,愣是听不懂。”
我忍不住扑哧一笑,亲自将桌上冰凉的手帕递过去,小声道:“鱼听不懂才正常,若是哪日听懂了,那才吓人呢。”
陆言渊接过手帕,笑着道谢。
他擦了擦额头的细汗,懒洋洋道:“又不是开口说话,有什么吓人的。”
少年声音如泉,清冽而分明,十分好听。
我抬头看着他,没有说话。
今日陆言渊换了身外袍。
是时下男子并不常穿的青绿色,在他身上却显得清爽异常,上头绣着精致繁复的青竹暗纹,立在这满是生机的初春水榭中,连黑发上束着的发带也显得少年气十足。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说的便是陆言渊这般的少年郎吧。
我刚想说话,陆言渊却忽然招手,示意自己立在远处的侍从过来。
而后转过头,挑眉对我说:“昨日伺候你用膳的是哪个宫女?”
我一顿,眨了眨眼,同样让在水榭口守着的幽兰过来。
“见过小侯爷。”
或许是昨日的初见留下了阴影,幽兰似乎很怕陆言渊,此刻低着头,怯生生地不敢看他:“公主,是有什么要吩咐奴婢的吗?”
陆言渊站在一旁,忽然恢复了那幅清冷漠然的神情,对她淡淡道:“是本侯有事。”
幽兰浑身一抖,忍不住偷偷看了眼我。
我忍着笑对她点点头。
“我问你,你们公主昨日晚膳时,用了几碗饭?”
“回、回侯爷,两碗。”
“睡前喝了什么?”
“……一蛊枸杞红枣甜汤。”
“未央宫昨日几时熄灯的?”
“亥时,亥时便早早熄了。”
“不错,很不错。”
陆言渊非常满意地点点头,挥手让幽兰退下,对立在一旁沉默的侍从道:“墨竹,东西呢?”
墨竹动作迅速地将一个花纹特别的小布包拿出来,而后无声行礼退下。
那布包精致又粗旷,上头的纹路我从未见过,十分新鲜好看。
我眨巴眨巴眼,抬头看看布包,又看看陆言渊,清透的眼里是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
陆言渊见我如此,不由得笑起来,斜飞上挑的双眸弯起,溢满初春明亮的生机。
他忍不住摸了摸我的额发,又摇了摇头,痛心地长吁短叹:“哎哟哟哟哟,瞧瞧孩子这日子过的,一本破书就给乐成这样,央央,真是好惨呐……”
“要我说,还是你那个爹有大病,什么封建旧家长,裹脑不裹脚,就该被广大人民的唾沫星子淹死……”
耳边响起陆言渊见缝插针诅咒皇帝的声音,嘟嘟囔囔的,气愤异常。
我却低下头,指尖紧紧抓住衣袖,企图掩盖方才那只温暖大手覆盖额发时、带来的那一瞬疯狂心动。
陆言渊在我面前时,从来都絮絮叨叨、生动有趣,没有半点外头“清冷自持”的影子。
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在他心中是不同的?
母后啊母后……
我究竟该如何是好?
视线里,骨节分明的手忽然在眼前晃了晃。
我猛然回神。
就见陆言渊拿着一只木头雕的兔子,正放在白玉般的掌心,傻兮兮地逗我玩:“央央,你看它的姿势,是不是傻乎乎的?我昨日去给你买木雕,一眼就挑中了它。”
“怎么样?你喜欢吗?”
我抿唇,小心翼翼地从他手掌里接过这只木雕兔子,仔细看了看。
然后才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很是认真道:“谢谢小侯爷,我很喜欢。”
自母亲去世,这是我第一次收到别人送我的礼物。
如何能不喜欢?
陆言渊见我真的喜爱,松了口气般,很是得意地挑眉:“叫什么小侯爷,多生分,叫我临明吧。”
“我可是第一次给女孩儿挑东西,看来眼光不错。”
“……嗯,”我的心跳忽然变得急促,耳朵发热,竟有些不敢看他:“临明……确实眼光很好。”
陆言渊的动作忽然一顿。
半晌,少年才目光游移,握拳咳嗽道:“主要还是你品味好……”
“对了,这是时下最流行的风景话本子,你一整日都呆在未央宫中,连到水榭里喂鱼都要我苦苦哀求,可见应该多看看外头的风景……”
陆言渊满嘴胡话,语速很快地说了一大串,白玉般的耳廓透出淡淡的红色。
我低着头,并没看见他的害羞,依旧爱不释手地把玩着手中兔子。
陆言渊停了嘴,看着我珍重爱惜的模样,半晌,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我一顿,抬眸问道:“怎么了?可是央央太过小家子气……”
“哎哟喂,美女你这是说的哪里话,可别再说了,我听着夭寿。”
陆言渊连忙打断我,又惆怅地看了眼天空,幽幽道:“只是看着你这幅模样,我心情复杂,更想刀皇帝了而已……”
不等我吓一跳,他又说:“你放心,这段时间我会经常来未央宫的,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买。”
我心中欣喜,却有些担忧他频繁出入后宫,会惹人非议:“可是父皇他对你……”
“他尽管来,”陆言渊打断我,笑了笑,黑眸看着池子里游得鳞尾乱颤的鲤鱼,声音很低地说了句:“我看他以后怎么死的。”
我的心脏猛然一缩。
陆言渊回过神,动作轻柔地摸了摸我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