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路风比我大三岁。
所以在福利院的时候,为了多吃一颗糖,我叫他老大,等被收养到了新家,我就叫他哥哥。
爸妈自己的孩子意外去世了,想把这份爱延续给其他小孩子,就选中了我。
我离开福利院的前一个晚上,路风偷偷摸摸跑到我房间,他拿出一个铁盒子,里面是攒下的零花钱和各种糖果饼干。
“……这些都给你!”
两个小人瘫在黑黝黝的木板上,挤成一团。
我掰着指头给路风说,说我到新家后第一件事就是想你,第二件事就是买你最喜欢的玩具赛车送给你,第三件事是看到完整的小黄牛讲给你听……
小黄牛是当时最火的动画片,福利院没机会看,他就爬到树上,透过别人的窗户偷看,然后断断续续地讲给我听。
路风哈哈大笑,我们小拇指拉勾,盖章承诺。
爸妈过来接我的时候,路风站在一旁,眼睛又肿又红,像之前爬树给我偷蜂蜜被蜜蜂蛰了一样,委屈巴巴看着我,不吭声。
我心里一下就酸了,顾不得福利院妈妈使眼色,抱着路风就哇哇大哭,求妈妈把他也一块带上。
“呜哇!我离开老大活不了,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我哭得鼻涕眼泪黏糊在一块儿,眉毛嘴巴挤在一起,被拿着相机拍摄的爸爸录了进去,每年生日都拿出来重温。
好在爸妈小有资产,四个人的名字终于躺在一个户口本上,好像那一刻就是永恒。
可是有小偷翻进了我们的房子,爸妈提前回来换衣服,准备去参加我和陆丰家长会,然后入室抢劫变成了入室杀人。
警察说他们是有组织的犯罪,当时没有监控,拍不到他们。
我和路风享受了短暂的亲情,又很快沦为了没人要的孤儿,爸妈那边的亲戚不愿意多担两份养小孩的责任,说是我们命硬,会克死亲近之人。
我们也这样想的,我们罪孽深重。
我们勤工俭学,相依为命,一路磕磕绊绊地长大。大学我和路风都考到了C市,他想当警察,我想当设计师。
长久的羁绊让我对他的感情变了质,但世俗伦理压着我,我不敢将它诉诸于口,只能依赖着妹妹的名义在篮球场上为他送上第一瓶水,隐秘地享受着他手心贴近我头发的温度。
每年我们都会回去给爸妈扫墓,然后就像幽魂一样飘在旧街的大小路口,路风不解释,但我知道他和我想的一样,都抱着不切实际的希望,希望奇迹发生,能让我们抓到那个还没落网的犯人。
我大二那年,路风已经毕业了,是警校最优秀的实习生。暑假回去扫墓的时候,旧街更加荒凉,有人鬼鬼祟祟地张望,翻进了一户人家厨窗。
“云云,报警。”
路风像豹子一样,矫健地跟上去。
虽然他业余时间会手把手教我些功夫,但我依然是战五渣,更何况那人瘦矮,脚步虚浮的,我觉得路风可以解决。
我站在路灯下等了几分钟,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便捞起路边的路障锥,小心地凑到窗前。
“砰——”
迎面撞上路风,他跳下来,额头破了个口子,血液汩汩流出。
“哥!”我惊呼一声,路风拔腿就跑,他一手牵着我,一手接过路障锥往里扔,风声从我耳边呼啸而过。
“快跑!里面有几个吸粉的!”
路风压着声音冲我吼,后面乒乒乓乓,有人怒骂有人嘶吼,我回头看了一眼,四五个人陆续冲出来,个个凶神恶煞。
“操!那小子还有帮手!”
“追!他们跑不了的。”
我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急道:“哥,这附近都是死胡同!”
“别怕……”路风的眼神在血光下格外凶狠,他捡起石头把仅剩的一盏路灯砸破,我们借着微弱的夜色,在巷子里疯狂穿梭。
借着对地形的熟悉,我们抄近道躲进了最远的巷道,狭小的空间里,我心跳如擂鼓,焦灼地看着他。
“哥,这样躲不久的。”
“没事,警局离这里很近。”路风安抚地摸了摸我头发,在耳边轻声道,“如果他们真过来了,我拖着他们,你记得往反方向跑,往暗处跑,能拖一会是一会,等待救援,明白吗?”
我拼命摇头:“我、我去引开他们,你受伤了!”
“平时做事没见你这么积极呢。”路风还有心情笑,“我练过的,没事的,你别拖我后退啊。”
我还要说话,他轻嘘一声:“来了……”
脚步声已经逼近,路风捡起一块板砖,贴着墙根警惕着,又好像回头看了我一眼:“记住,反方向跑,别回头……听话。”
当手电筒的光照过来的那瞬间,路风拿着砖拍上去,很快和人缠斗在一块,我蹲在后方,瞧着空挡赶快跑出去,那个瘦矮的人突然顿住,从外套内侧兜里掏出一样泛着金属光泽的东西……
砰——
我感觉肩头一股剧痛,一朵蓬蓬的血花溅我脸上,我痛呼一声,慌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急忙转身吼道:“哥!哥!快跑!他们有枪!”
同一时刻,警笛声撕开这片夜色。
“妈的,老子本不想见血的!老子咽不下这口气!”
“条子来了,先走!”
“真晦气,白瞎了这一批货。”
“你们先走!这小子拼死都要掩护这妞,我就先杀了她!”
那人眯了眯眼,不顾同伙的阻拦,又将枪口瞄准我,我看见那个黑深的洞口对着我,惊骇得瞪大眼。
那一瞬间时间很慢,路风撞开前面困着他的两个人,比任何时候速度都快,撞到那个人身上,子弹嗖地砸在我脚边。
我看着那些人的拳脚狠狠踹在他身上,持枪人面无表情地对着他胸口,砰砰就是几枪。
路风趴在地上,挣扎着朝我嘶吼:“跑啊!跑!”
模糊间,我听到了肉 体搏击的声音,空气里是血腥和硝烟的味道,警铃声伴着尖叫与枪声,结束了我的夏天,从此开始漫长的冬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