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身云海宗的月白宫装早已被血污和泥泞染得看不出原色,曾经光华流转的“天生道体”暗淡无光,修为尽失,比一个凡间的病妇还要虚弱。她跪在我的洞府前,形容狼狈,活像一只从幽冥血海里爬出来的水鬼。
见我出来,她猛地抬起头,那张曾被誉为“仙界第一美人”的脸上满是错愕与不敢置信,嘴唇翕动了半天,才从干裂的喉咙里挤出两个字:“阿……尘?”
我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三界之大,无她容身之处。如今,我竟是她唯一能叩响洞府的人。
多么讽刺。
我的记忆,被她这一声呼唤,拉回了八百年前。
那时,我还叫“无名”。
我生来便是“无名”,是被遗弃在凡间乱葬岗的孤儿,与野狗抢食,靠啃食草根活下来。我记不清自己的父母是谁,只记得无尽的饥饿和寒冷。
八岁那年,云海仙宗开山门招纳杂役的消息传遍了方圆百里。我随着黑压压的人潮,挤到了那高耸入云的山门之下。我不懂什么是求仙问道,我只知道,仙门里有饭吃。
测灵根的队伍很长,排在我前面的孩子,有的因为测出不错的灵根而被仙长带走,引来一片羡慕的惊呼;有的则因为资质平庸,被仙门杂役粗鲁地推到一旁,掩面哭泣。
轮到我时,我将脏兮兮的小手按在那块冰冷的测灵石上。石头毫无反应,许久,才勉强泛起一道微不可见的、浑浊的灰色光芒。
负责测试的管事长老皱了皱眉,像看到什么脏东西一样,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废灵根,下一个。”
那三个字,像三座大山,压在了我八岁的人生之上。我被一个杂役推搡着,踉跄了几步,摔倒在地。周围是其他落选孩子们的哭声,和被选中者家人的欢呼声。我没有哭,只是麻木地趴在地上,看着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人,觉得他们和天上的云一样,遥不可及。
就在我即将被驱逐时,一道清脆如环佩相击的声音响起:“等一下。”
我回过头,看到了她。
八岁的云思瑶,粉雕玉琢,穿着一身精致的云纹白裙,像一朵不染尘埃的雪莲。她是宗主唯一的女儿,天生道体,是整个云海仙宗捧在手心里的珍宝。
她在一群长老和弟子的簇拥下,像巡视自己领地的小兽,好奇地打量着我们这群被淘汰的“废物”。她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或悲伤或麻木的脸,最终,落在了我的身上。
她走到我面前,歪着头,那双清澈如琉璃的眼睛里,映出我瘦小而肮脏的倒影。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无名。”我低声回答。
“没有名字?”她似乎觉得很有趣,又绕着我走了一圈,然后对身边的宗主说:“爹,这个小丫头,我要了。”
宗主皱眉,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的宠溺:“瑶儿,胡闹。她只是个废灵根的凡人,对你修行无益,带在身边只会分你的心。”
“不嘛,”她拉着宗主的袖子撒娇,指了指我的眉眼,“爹你看,她眉眼和我有三分像,正好可以做我的‘剑影’呀。书上说,厉害的剑客都需要影子的。”
宗主拗不过她,只得点头同意。
就这样,我留下了。在一片惊异的目光中,我被她小小的手牵起,带离了那片属于“废物”的区域。
我不再是“无名”,她为我取名“阿尘”,尘埃的尘。
她说:“尘埃最是轻贱,却也能为我拂去剑上尘埃。阿尘,你跟着我,我保你一世安稳。”
我跪下,向她磕了此生的第一个头。那冰冷的地面,似乎也因为她这句话,有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暖意。
从那天起,我成了她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