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往兰塔边界城方向的列车即将进站!”
空荡荡的地下站台上播报着列车的到站提示音。
“就趁现在!这次绝不允许失败!”
之前,年仅十一岁的水彻趁检查站警卫打盹之际偷跑出特立区;溜进城轨站检票口的他又凭借着矮小的身高躲过了检票员的视线,他如老鼠般钻过起拦截作用的栅栏,成功逃入地下城轨列车站台内。
现在他又趁站台管理员不备之际,一头栽进刚停稳的车厢内。
果然那个陌生男子的话没错,夜半人烟稀少,这些检察员们都会趁着人少的时候、闭眼小憩一会儿。他们以为那帮难民被植入追踪器后就会老老实实地待在特立区,然而他们大错特错了,总会有一个大胆叛逆的人来打破他们的常规思维。
正当水彻心里暗自窃喜时,一个站台管理员循着地面上的血迹、追踪到了这个双脚刚踏入车内的黑发男孩。
“站住!!”
当管理员还未步入车厢时,这辆驶往兰塔边界城的全自动列车迅速关闭车门。
车门关闭的那一刹那,管理员那一脸泄气、悲愤的表情令水彻心里感到一阵暗爽。
深夜的列车上似乎只有一丁点儿人,他无心观察人数的多少,他唯一关心的是多久能到达兰塔边界城。
望着车门上方的电子显示器站牌,看来兰塔城在最后一站,估计要等好久吧!
此刻,水彻左手臂的伤口阵阵作痛,随意包扎伤口的麻布上早已渗透了他的鲜血,一股钻心的痛像电流般刺激着他的神经。
“嘿,要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吗?”
这时,从他耳边飘来一阵稚气未脱的声音。
水彻没有注意到:自他上车后,车内有一道视线一直投射在他身上,从未转移。
“看你伤得挺严重的。”
一个有着浅金色头发、与水彻年龄相仿的漂亮男孩微笑地说道。
在这个世界上,浅金色的头发并不多见,比他头发颜色还要罕见的是他的眼睛——他有着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睛,水彻从未见过拥有紫眼睛的人,他露出一副比挖到黄金还稀奇的惊讶表情,一时半会儿不知如何回话。
“不用了。”
水彻停顿了一会儿才轻声回答道。
这是他第一次和特立区以外的孩子说话,并不是紧张,而是怕对方会对自己的身份有所顾忌。
但是,当水彻的目光再次与这个金发男孩交汇时,他竟产生一种错觉,一种早已相识的熟悉感源源不断地扑来。
金发男孩的目光转瞬变得犀利,似乎要断了水彻的念想,只见他微微扬起嘴角,露出一脸诡异的笑容,令水彻直打哆嗦:
“不好好清理伤口,会死掉的哦。”
死掉?死掉岂不是见不到父亲了?!
虽然金发男孩是在夸大其词,但天真的水彻竟相信了他的话,为了能活命,水彻只好应了他——于是他一把拽住水彻,命令水彻端正地坐在位子上。这个看上去比较瘦弱的金发男孩,力气却出奇得大。
他坐在水彻旁边,从卸下的书包里摸索着什么,最后他摸索出四样东西:一块纱布、一瓶药水、一支膏药和一小袋棉棒。
“你怎么会有这些?”
水彻好奇地问道。
这个金发男孩装备齐全,想必他在出行前做足了准备。
“这些是出远门的必备品啊。”
金发男孩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水彻想到自己未带任何东西就溜出了特立区,这样的行为真是太过莽撞、愚蠢了。
金发男孩小心翼翼地解开了原绑在水彻手臂上的那块麻布:伤口非常深,像是用匕首挖了一个小洞。
确实——这次水彻在离开特立区前,特意用匕首挖掉了被植入左手臂中的追踪器;在上次偷溜失败前他并不知体内曾植入过追踪器,这次若不是一个陌生男子暗示他,恐怕他今日也会被抓个正着。
那个陌生男子告诉水彻:植入追踪器是沃丹伦政府针对所有华西族人实施的一项监管措施,而水彻内心无法理解为什么政府要限制华西族的自由,只因华西族是“外来客”?
“会有点痛,忍住哦!”金发男孩一边为水彻处理伤口,一边面不改色的说道,“要是有缝合的针线就更好了……”
水彻紧咬双唇,强迫自己忍住疼痛,他红润的嘴唇上鲜明地印有他牙齿的咬痕。
由于相互接触时间过短,眼前这个黑发男孩又怕生,这让金发男孩不便开口询问他的伤势来源。
自这个华西族男孩踏上列车后,金发男孩就一直将视线放在这个面庞带有异域风情的男孩身上——必定是追求自由的勇气促使他逃离了特立区吧?
眼前这个华西族男孩默默无言,他大幅度地撇着头,似乎不愿多看一眼他的伤口:金发男孩察觉到从他上车后,他的眼睛从未看向他的伤口,尽管他伤得比较严重,可他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他的伤口上。
此时此刻,水彻悄悄地瞥了一眼被药水涂抹的伤口,即刻,他像是看到了令自己厌恶的东西般而快速扭头,紧接着他的腿跟随他的肩膀一同微微颤抖着,似乎在害怕什么。
处理好伤口后,金发男孩小心翼翼地用干净的纱布为水彻包扎伤口,边包边说道:
“我想知道你的名字哦,我叫赫米塔。你呢?”
“水彻·凡。”
伤口包扎完毕,水彻瞬时感觉疼痛消失了一半,他充满感激地对赫米塔说道:
“谢谢!”
“举手之劳啦!”
赫米塔将医药品放进书包后,接着问道:
“你要去哪里呢?”
“兰塔城。”
“好巧啊,我也去那里!”
赫米塔抑扬顿挫地说道,差点就踮起脚尖、跳起舞了。
“那真巧。”
“你是特立区的吧?”
“嗯。”水彻轻声应道。
华西族单一的民族外貌特征令外族人很容易辨别——清一色的黑发与灰眼珠,五官柔和平坦。
“白天地上的光芒比较刺眼。你不要太快睁开眼睛哦!”
赫米塔好意地提醒道。
“地上的光芒刺眼?太快睁开眼睛也会死掉?”
水彻自打出生起就生活在特立区,没有接触过阳光:奥特赛德特立区是沃丹伦国政府专门为华西族难民建立的地下小城,只有获得职业技能证书及沃丹伦语二级甲等证书的华西族人方可在外申请工作离开特立区,那些离开的华西族人宁愿在外做苦力也不愿回特立区。
外人需在政府的特批下方可进入特立区,部分外人甚至将特立区当作动物园一样参观:这个特立区并不热闹、更不富裕,在沃丹伦国人眼里,特立区跟贫民窟是划上等号的,可就算是贫民窟,却还是能吸引大量沃丹伦国人前来“观光旅游”,难道他们是想体验所谓的异域风情?
“太快睁眼会死掉哦,”赫米塔又露出一脸诡异的笑容,他喜欢调侃这个纯真的华西族男孩,“你有带墨镜吗?”
“没有……”
“那你白天跟着我吧,我可以给你带路。”
“恩。”水彻敷衍地点点头。
“现在地面上是夜晚,你不用太担心。”
“恩。”水彻微微点头。
“你去兰塔城干嘛呢?”赫米塔好奇地问道。
水彻低下头,先是一番沉默。
在水彻刚出生时,父亲就被政府派往兰塔边界城的部队当兵,多年来他从未与家人联系,更别提回家看望她们了——他就像是失踪了。
母亲曾多次向政府质问父亲的下落,但政府官员却简单地回应:父亲是从事部队机密工作的人员,有太多的不方便。
随着水彻年龄不断地增长,想见父亲的愿望也愈加强烈:每当看到别的孩子向父亲撒娇时,他的眼神就像是流浪狗盯着主人怀里抱着的宠物狗般,嫉妒又羡慕。
那么水彻可以从他母亲那儿询问有关父亲的事吧?不,他不能,也不敢。严厉苛刻的母亲要求他将所有心思都放在学习上,简单地说,母亲要让学习填满他的整个大脑。
无法倾诉的思念堆积在他的心中——当它们被体内的一股冲动点燃时,散发的滚滚浓烟直熏身体各个器官,呛了他的神经,也呛了他的胆子:他决定溜出如牢笼般的特立区,到外面的世界去寻找父亲的踪影。
“去看父亲。”
水彻吐字清晰地说道,他的眼神如此决绝。
“哇,我也去看我父亲。”
赫米塔那紫色的双眸中流露着喜悦。
“真的?”水彻半信半疑地问道。
“难道还是假的?”
“太巧了吧?”
水彻露出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遇到一个和他有着同一目的地的男孩,他感到喜出望外。
“你父亲在兰塔城做什么的?”
“军人。”
“好巧,我父亲也是!”赫米塔兴奋得连嗓门都提高了一个分贝。
两个小家伙彼此都认为找到了同道中人,他们有着聊不完的话题;而时间总爱挑着人们最幸福的时光飞速奔走着……
一下列车,站台的一排警卫便团团围住了两个小家伙,死死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就是这两个小鬼吧?”
一个壮硕如牛的警卫不耐烦地说道,他的脸粗糙得如同沙皮纸,下巴中央长有一颗黑痣。
“是啊,那个还是从特立区逃出来的。”
一个相对瘦弱的警卫指了指水彻的鼻子说道,水彻倔强地高昂着头颅,他恶狠狠地瞪着警卫们。
“这娃子胆子到不小嘛!”
下巴处长有一颗黑痣的警卫褒贬不明地说道。
“另一个交给我吧,我带他先见见他父亲。这个华西族的小鬼就由你遣返他回家啦!”
“唉,小鬼就是麻烦。”
水彻突然伸出右手,紧拽着瘦子警卫的衣角,大声喊道:
“我也要见我的父亲!!”
“求求你们了,带他去见他父亲吧!”
赫米塔在一旁恳求道。
然而警卫们并不领情,各个摆着一张冰块脸。
瘦弱的警卫一把撩开水彻,水彻的身子中心往后一倒,赫米塔赶紧上前,他从水彻的腋窝下方伸出双手、用力架住他的胳膊。
等水彻双脚站稳后,赫米塔才放心地松开他。
“快把他带走吧!”
长着黑痣的警卫指了指赫米塔,口吐飞沫道。
“知道了,你也快把这华西族男孩带回特立区!”
那个瘦弱的警卫想抓住赫米塔的手,赫米塔却往后退了几步,他想找机会拉上水彻就跑,可是面对警卫的重重包围,他感觉插翅也难飞了。
“唉,这娃子怎么那么不听话!”
那瘦弱的警卫一把扛起赫米塔,任赫米塔怎么挣扎也不放手。
水彻只好认输——他现在只能跟他们乖乖地回特立区接受严厉的惩罚,他已经能想象母亲气愤地向他挥动藤条的场景了,毕竟他从小到大可没少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