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胜男,你这病已经很严重,再不治疗恐怕撑不了多久。做好家属思想工作,去省医院早点住院治疗,还能活……”
一个大夜班下来,林胜男是被人从钢厂送到医院的,最近一直流鼻血本以为是劳累过度,没想到会是癌,还是最难治的那种。
家里情况那么差,林胜男一天做三份工都入不敷出...捏着早上刚领的两千块工资林胜男脚步踉跄的回了家。
刘母第一时间跑过来。
“胜男啊,我去问过,你今天发工资了。桂英那陪嫁也不要多少,洗衣机,电冰箱,再来一台彩电,差不多六千块钱……”
“你妹的婚事因为你耽搁了这么多年,现在好不容易才成婚……”
“不是的娘,我只是一时半会儿拿不出这么多。”
本来心存期许,想回来和刘母商量一下治病的事,看来不必提了。
按了按生疼的胃部,林胜男生怕因为自己生病,到时候又要说连累刘桂英的婚事。
林胜男打刚落地就被遗弃,是被刘父从雪地里抱回来当童养媳养大。
刘家养了她二十年,她应该回报的!
林胜男咬牙道:“娘,你别急。我来想办法。”
热乎饭都没吃一口,转身林胜男便出了家门。
没有看见背后刘母拿着帕子按了按扬起的嘴角。
自打十年前改革开放初期,大哥刘向前为了给她一个婚礼,出海打鱼落水而亡,林胜男就欠了他们刘家一条命,要还的。
这会儿已经临近半下午了,林胜男只能去废品站碰碰运气,不巧今天没有找零工。
站在非法采血血站院门口,林胜男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最后还是抬起脚走了进去。
林胜男第一次卖血是刘桂英带她过来的,来过一次后,有几回刘母紧急要钱逼得紧,林胜男被迫又独自来了好几次。
“你这半死不活的不怕抽死你!下回别来了!”
才抽了一管,林胜男便晕倒了,那些人吓得半死,怕出人命这地方会给端了,连忙给她灌了半罐糖水。
怕林胜男死了晦气,把她往远点的路边一扔就跑。
虚弱的倒在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林胜男便干脆闭上眼睛缓缓神。
说来可笑,这糖水还是十年来,林胜男第一次尝到的甜味。
她苦中作乐的想着,如果今天撑不过去死了,起码临走时还沾着点甜,来生应该不会过得这么苦。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一辆吉普车顶着耀眼刺目的灯光疾驰而来。
“砰!”
巨大的撞击把她瘦弱的身体撞飞,翻了一番后,又迅速的落地。
一股剧烈的疼痛遍布全身,仿佛把她撕碎了一般,眼前阵阵发黑,喉头一阵腥甜,林胜男吐出了一大口血。
看吧,真不能想不好的事……
“向前,你怎么回事。”
濒死的头晕目眩中,林胜男听见人喊向前只觉得可笑,这么多年了这个刻骨铭心的名字还总让她恍惚。
“爸爸妈妈,你们看车底下有个乞丐!”
“你们离远点,脏。”
熟悉的男声响起,林胜男麻木的眼里瞬间多了一丝波动。
只见男人惊惶失措的从吉普车下来,通身的气派富贵,正是十年前掉海里,全村都以为死了的刘向前!
“撞到什么了?!不就是让你别回牛头村吗?你有必要发这么大火?!
就你妈假惺惺从你那前童养媳手里抠的那点钱,还不够孩子们学钢琴课的费用……”
趾高气扬骂骂咧咧的话里,牛头村,前童养媳几个字眼格外刺耳……
林胜男此刻哪还有不明白的,十年前刘向前掉海里根本没死,而是早就在外头成家立业,儿女双全!
刘家那个无底洞一样怎么都填不满的坑,原来是在这!
看来刘母早就知道刘向前不仅没死,还把她这些年辛辛苦苦赚来的钱,都给了他!
“完了...”
“什么完了?!就你这怂包...”
保养很好的贵妇人走过来,一看地上鲜血淋漓的血人,立马扭头对刘向前咆哮。
“你怎么搞得,真撞到人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早点去早点回……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刘向前...你没死!”林胜男艰难的开口。
刘向前哆哆嗦嗦的语不成调,听见地上的人喊,俯身凑过去定睛一看,随即吓得跌倒在地,惊恐万分道。
“林胜男?!怎么是你??”
“怎么...认不出来了吗?”林胜男扯着带血的嘴角笑。
她比刘向前还小四岁,今年也不过32岁数,但长年高强度干重活,吃的清汤寡水饿一顿饱一顿,那头曾经乌黑的长发早就因为营养不良加上劳累斑白毛躁,此刻狼狈不堪的佝偻着瘫在地上,确实和七老八十的小老太一样。
吐出嘴里的血水,林胜男麻木干涸的心上终于升起一股恨意,哆嗦的手艰难地指向他恨恨道。
“你们一家人好狠……骗得我好苦!!”
“没有!我没想骗……”
看着血泊里的林胜男,刘向前下意识反驳。
他回来后也没想到隐瞒的,是母亲让他不要放弃到手的荣华富贵的。
是了!
他还有美好的未来,娇妻稚子,岳丈马上就会提拔他上位……
地上的女人苟延残喘生死就在一线,再看看人烟稀少的路上,刘向前慌乱也就一瞬间,一个疯狂邪恶的念头,在心里滋生。
母亲说的对,他好不容易才有今天……
“林胜男,刘家从小把你养大,那你这条命就是刘家的。没有刘家,你早就死在弃婴塔里了!”
“我好不容易才有今天,别怪我狠心。”
刘向前整个人都在颤抖,疯狂的眼底一片赤红,咬牙切齿道,“你欠我刘家一条命!现在是你还命来的时候了……”
话音刚落,刘向前仓皇的爬起来,转身拉着妻儿推上了车。
油门被踩得轰轰作响,没有丝毫犹豫,再次朝林胜男开了过去。
瘦弱的身子腾空又狠狠坠落在地,撕心裂肺的疼痛传遍四肢百骸,那车又倒了回去,再继续!
“刘向前!你疯了!”
“我没疯!我好不容易有今天,不能让她毁了我!我不能进班房……”
在刘向前疯狂的举动里,在那女人的尖叫声和孩子的哭声里,林胜男像一摊烂泥,破布一样瘫软在那。
四肢百骸的疼痛到了极致已经麻木没了感知,只有嘴里涌出越来越多的血,意识在慢慢地模糊。
多可笑啊!
那个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说爱她永不悔,甚至冒着生命危险出海只为了给她一个婚礼的男人,亲手结束了她的命。
在刘家长大至今伏低做小32年,背负着刘向前这条人命的十年,她更是活的不如一条狗,终于要结束了。
以前刘母总说她欠刘家一条命,所以这些年林胜男哪怕是当牛做马卖血也要养他们,可没想到这一切不过是个谎言,一个刘家给她挖的深渊!
打小被遗弃,这条命刘家给的,现在也还给了刘家人,终于不欠了...
林胜男到这时候,居然能够扯着嘴角露出破碎的笑。
“不欠了...”
攥在手里的钞票失去主人的力气散落在地,血染红了纸钞,被风刮上黑沉的夜空,就像林胜男这短暂又飘零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