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嫣然咬牙咬了好久后才让自己站得稳定一些。
她的面容如日出时的朝霞,霞彩红极绚烂,她的脸红的很漂亮,仅红在脸颊处,其他处依旧白皙,似白日里的流云,如丝如缎,滑腻的隐隐泛着彩韵迷光,而此时目光淋漓,浅浅的水光在她双眸中轻轻漾开一圈圈的涟漪,衬着星光,照出了几分妩媚娇柔的幽韵。
陆嫣然抿着嘴唇,站直身体,将略显凌乱的衣襟拍整一番,努力让自己看的自在些。
车外不如车厢内来的温暖,冷风一吹,激的人瞬间冷爽,陆嫣然连着深吸几口气,才让惊慌失措的心跳平缓过来。
她两眼冒火地瞪向斜靠在车身的蒋连城,脸色是红的,眼睛依旧闪着火光,但表情是严肃的,几缕发丝,微显凌乱地垂落额间与鬓侧,彰显的更为娇媚无双,一烈一冷,交错相间,竟生出了一份冷媚,而这样子的冷媚,是很容易让人产生强烈征服欲的……
蒋连城歪歪扭扭斜靠在车身,脸色同样不好,他的脸也是红的,与陆嫣然的红不同,他是被扇了一耳光后,五指鲜红,烙印般烙在了脸上。
从下车后目光一直黏在陆嫣然身上,眼神幽深,分不清喜怒,辨不出哀乐。
陆嫣然觉得他的眼神极为可怕,像一条炽热的蛇,盘旋在身上,怎么扯也扯不掉,挤压着躯体,圈绕着身躯,紧紧实实的让人喘不过气,这份窒息中又隐隐藏着灼热,让人体温升高,口干舌燥的。
陆嫣然下意识地别过脸,强装刻板道:“如果不是你太过分,我也不会打你的!”
“哦,没亲到就打我,亲到了就变成谋杀了吧?”他漫不经心地转开视线,目光落在零星几颗星光下,言语里倒也没有显出过多怒意,揶揄成分较多。
陆嫣然鼻孔哼了声,脸上的红晕蔓至了耳廓,颈上也镀上了一层浅粉。
蒋连城望了眼她,瞥见她微敞的领口,白皙的肌肤,微风轻拂面,空气里染着她发间的香气,香味称不上多醉人,淡淡的,像一种无名小花的香味,像她这样的人,不仔细去观察挖掘,便找不出独特和美好。
他伸手脱下自己外套,甩在陆嫣然的头上,命令道:“披上。”
一股浓郁的尘土味以及还未散尽的火药味顿时笼罩了呼吸,陆嫣然拨下外套,没好气瞅了眼蒋连城,听话地把外套披上,外套偏长又宽大,衬得她骨架纤细。
蒋连城已不再看她,他伸手指了指远方,陆嫣然这才望见不远处的湖面。
星光下熠熠生辉的湖泊,斑斓星光,在湖水里如夏日里的萤火虫,不知是湖泊点缀了星光撩人,又还是星光灿烂了湖水,周遭静谧如水,有细小的窸窸窣窣,像小虫子穿过地面草丛的声响,陆嫣然不怕黑夜,却怕黑夜里那些爬行的小东西。
她收拢了领口,稍稍往蒋连城身边挪了挪。
蒋连城浑然不在意她这点小动作。
晚上他的心情极好,就是没有一亲芳泽,有些遗憾,他撇嘴一副欲求不满的模样。
不过,总目的达到了,细节什么的都不是问题。
“你饿了吗?”他体贴地问她,目光如星空下的湖水。
陆嫣然哼了声,肚子很配合地叫了几声。
从尹府出来时有拿了些小糕点填了下肚子,现在都几点了,她又被蒋连城的几番作为下来,折腾的心情不佳,加上那炙热的体温间的摩擦厮磨,现下一放松,顿时觉得整个人都虚脱了,饥饿感随即而来。
蒋连城好笑地瞄了眼她,扬着嘴角击了三声掌。
掌声落下尾音,陆嫣然便被一簇簇明晃晃的灯光刺得睁不开眼,好不容易适应了突如其来的光线,她才抬头去看散出光的方向。
是一座设在船上的水上餐厅。
船型形似江南的乌篷船,却比乌篷船要大,光滑的乌木在灯线里,像是擦拭的干净的玻璃,亮铮铮的,船头以及船尾都悬挂着红色灯笼,此时未扬灯笼,而是开着船中间安置的琉璃罩灯,灯光明亮,船在湖面上摇摇晃晃,涤荡出褶纹,星光于是就在水中碎成了点点荧火……
陆嫣然警觉地皱皱鼻子,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想。
蒋连城倒也不在意陆嫣然此时的神态,长臂一伸,揽了陆嫣然的肩,这一揽,才发现两人似乎身高相差甚多,她的头顶才至他的臂膀,从上往下看,可以看到她微翘而浓密的睫毛缀着光,像睫毛上洒了层金粉,扑朔的迷离的,又像烈阳下,蝴蝶的羽翅,流光溢彩。
他半拥着陆嫣然,往前走去。
上了船,船微微晃动,餐厅里并无其他人,侍应生低眉顺眼地立在桌侧,察言观色地接过陆嫣然脱下的外套,又小心翼翼地等候。
陆嫣然不知是被这船摇的晕又或者是其他,看着心神不宁的,蒋连城皱了皱眉,指尖在她眉心一弹,问:“是不是觉得很惊喜?”他冲着侍应生点点头。
侍应生察言观色,赶忙下去布置去了。
陆嫣然岂止是惊喜,根本是惊吓好吗?!
船在水面轻轻晃荡,陆嫣然半垂眼羽,侧眼望向窗外的湖面,船上的灯光已灭,留余盏盏灯笼,倒映在水中,幽幽地静,静静地碎,红色的灯笼光晕在湖水里,被裁减成精致细腻的缎片。
陆嫣然在心底叹口气,眼底的光泽与湖面水光的相映,她抬头,眼神认真地看向蒋连城。
他不久前把外套递给陆嫣然,身上只留件白衫黑色夹狐毛马甲,身形显得修长挺拔,军衣未着,比平日里的杀伐果决里多了几分矜贵和恣意。
斯文败类!她在心底慰问了番,嘴角不咸不淡地扯了扯,说:“蒋二爷,若是这惊喜留给您夫人,贵夫人或许会更加开心的。”
蒋连城笑意顿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又恢复漫不经心,笑呵呵的,“嫣然是在吃醋?”
陆嫣然马上恼了!
她哪里吃醋,根本是要吃炸药!如果从最初蒋连城故作姿态润物细无声的模式来相处,她还能伪装下,伪装地装作不知情,偏偏他连番不靠谱的举动后,很明确地告诉她:他对她很有兴趣。
而她的父亲在他的手上!
她鼻孔朝天哼了下,托着下巴,看向船窗,船已携着微晃,驶出了一些距离,岸边的梧桐林似已远去。
侍应生已将饭菜端上,并非西餐,而是中规中矩的南方菜,里面有陆嫣然最喜欢吃的盐水河虾。
虾一直是陆嫣然最喜爱的,而盐水河虾是她虾中至爱,她看了眼蒋连城,眼神狐疑。
“吃吧。”
陆嫣然依言开吃,时不时余光去瞟蒋连城。
蒋连城秉持了良好的“食不言”的习惯,吃的特别的优雅,特别的端庄,特别的……
衣冠楚楚。
从开吃到结束,餐桌上蒋连城一直目不斜视,倒也未有为难陆嫣然,陆嫣然给予蒋连城做作的评价后,就专心奋斗与大虾小虾河虾太湖虾……
有虾的世界真是太美妙了……
正所谓饱暖思……哦对思故乡,她现在特别思念父亲,思念临城的家人,也不知海知有没有回来照顾好韩姨娘,还有宋询。
她漱了口,擦去嘴角的水渍,面色也敛起,她要拿回主动权,坚决不能因为吃了顿好吃的就嘴软了!
陆嫣然小心翼翼地瞄了眼蒋连城,蒋连城除了脸上还有些红痕外,看上去心情真的很不错。
“蒋二爷,关于我父亲的事情……”
“出去看月亮。”蒋连城打断她的话,径自站起往船舱外走去。
陆嫣然默默把话咽回去,看什么月亮,晚上就没月亮好吗!她歪着嘴,心情顿时变得不美丽了……
船行驶的极慢,顺水而行,风吹乱发,远方的星空与天地似融为一体,水流淙淙,弹奏出夜的篇章,却听不到终章在何处。
“陆嫣然?”夜的帷幕里,风的气息里携来了他迎风而唤的名字,他说这三字时,语气缱绻绵柔,幽长得像这天地这夜幕这水流。
陆嫣然与他并肩而立,中间相差不过一拳之距,水流潺潺如悠远古韵,陆嫣然侧过脸微微看向蒋连城。
蒋连城并没看她,他的眼神落在无法辨认的焦点上,幽幽地深,像是要把这一切都溶入眼中,无从形容。
她心下又是一慌,不知为何,竟狼狈地转过头不再看他。
湖中芦苇丛摇曳,水面浮萍起沉,她觉得自己就像浮萍,而蒋连城就是控制浮萍的水,他想让她去哪里,她就得去哪里。
莫名的,竟衍生出一种熟悉的窒息感,接近与恐惧的窒息,连带着头也如绵针刺破头骨,她甩了下头,试图挣扎去那种熟悉的感觉。
“陆嫣然。”蒋连城叫她。
“什么?”
“你爸换你。”他平静地说,说的义正言辞,大义凛然的。
陆嫣然一愣,抬头迎上蒋连城,他目光灼灼,火热里透了股莫名的霸道。
陆嫣然立即明白他的意思了。
脸色也顿时变了变,讶异夹杂着羞愤自胸腔潮水般溢出,携了满腔的嘲讽,刺骨的冷意钻入心肺。
“蒋二爷”她堆了一脸的恶讽,“你已娶我已订,这样子做不觉得很对不起二爷奶奶吗?”
蒋连城偏过脸,眼神略带恍惚又落于一点,集中在陆嫣然面上,星夜里,惨淡的星光衬得她肤色苍白,发丝被风吹的微乱。
他呵呵连笑几声,轻佻而“善意”的提醒:“我说陆小姐,你是真的蠢还是装糊涂呢?”
陆嫣然一噎,一口混气硬生生吞了回去,震得心肺疼。
她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个战火烽烟连绵不断的时期,宁督军的话,她又怎么会真的不懂,女人置于男人,无非都只是他们的附庸价值,而刚好,她与整个永安军还有这点价值。
哪怕她到最后,清清白白回去,可谁又会相信?眼前这个可恶的人都已经昭告天下,要她一人来,她孤身前来,身后流言纷飞。
暮色如帷,宽阔寂寥的苍穹,模糊勾勒出宋询的轮廓,宋询一向不苟严谨,他当时又是怎么样的心情,来接受这要求,包括现在,他又是如何去遮住流言蜚语?
救父心切,她忽视了宋询的想法,而今在这天水之间,像天穹中的星辰,日暮笼上,便被白日的光芒吞没。
宋询宋询,他会怎么看她?
“我应了,蒋二爷是不是真的就放了我爸?”
薄风穿透,她的声音飘渺清透。
蒋连城身体一震,直勾勾地盯着她,眼底蓬烧起两簇火焰,似恼似恨,最后化为荒凉,恶劣地笑出声来,他连连喊了几声“好”,不知是嘲弄自己还是嘲弄别人,音腔里,夹着几分苍凉和无奈。
“陆嫣然,你可真让我大开眼界!’
陆嫣然捏着拳头,面无表情,“要我跟你,没关系,不过前提我也有是有要求的。”
蒋连城一愣,眼底溢出讶异的薄光,他不语,等她开口。
“第一,我父亲要无恙的离开,第二,”她顿了顿,目光移向蒋连城,“我不希望,这个事情除了你我外,有其他人知道——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