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来得很快。
不到十分钟就停在了售楼处门口。
我正准备上前找警察讨回公道。
就看到那个保安头子先一步迎了上去。
掏出烟来给警察点上，说了几句话就朝着我过来了。
【就是你来闹事？】
带队的警察扫了我一眼问道。
一句话就把我问愣住了。
明明我才是被打的人。
怎么感觉他的语气像是审犯人一样？
而且我从始至终就没有做出任何过激的举动。
我怎么就成闹事的了？
就看不见我身上的土和脚印吗？
【是他们打我！】
我指着保安头子说道。
【你们打他了？】
警察看向保安头子。
【他来闹事，可不是要教训他一下？】
保安头子欣然承认。
【你不闹事，人家能打你？】
警察又问我。
非但没有帮我讨回公道的意思。
反而觉得我这顿打挨得活该。
这是什么道理？
此刻我就算是再傻也明白，警察和这些保安有勾结。
我知道今天这顿打算是白挨了。
【再闹事就把你抓回去！】
被【教育】了一顿后，警察放我离开。
我真是欲哭无泪。
忽然产生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这房子可能真的退不了了。
我没有要诋毁的意思。
但现实中的确存在着官商勾结的情况。
尤其是恒太这种大体量的企业。
光是一年的纳税额，恐怕都是我穷极一生无法想象的数字。
警察偏向的并不是这几个动手打人的保安。
也不是市里这个小小的售楼处。
而是恒太的名声。
7
我有种由衷的无力感。
以往再苦再难的时候，我也没有像现在这样颓废过。
我一直都相信，只要肯吃苦能吃苦，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现在我发现，有些事并不只是靠吃苦就能改变的。
个人的力量终归还是太渺小了。
我又一次打起了退堂鼓。
眼看着退房是没什么希望了。
要不就继续等下去？
一年也好，三年也好。
等到恒太交房。
到时候就算我们不想住了。
也可以把房子卖了。
看当下房价上涨的趋势。
没准那时候能多卖出不少钱呢。
带着一笔钱回老家舒舒服服过以后的日子。
恒太能拦着不给我退房。
但总不至于不让我卖房吧？
这么一想，我心里稍微好受了那么一点点。
阿Q精神虽然为人耻笑。
但不得不说的确是自我抚慰的一剂良药。
回到家。
我第一次昧着良心骗了妻子。
告诉她现在退房并不合适。
房价上涨得那么厉害，而且我们也不是现在就要离开这里。
等干不动的时候，转手把房子一卖，能多拿不少钱呢。
善良的妻子被我说服了。
她甚至都没有怀疑我是在骗她。
不是我不想退房，而是退不了。
妻子和我一样，都是初中毕业，没什么文化。
结婚十几年，日复一日跟着我在电子厂打工。
正儿八经没有过过什么好日子。
还不到四十岁。
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至少老十岁。
对她，我是很愧疚的。
可我没办法承认自己的懦弱与无能。
又是两年过去了。
县城的教育质量跟城市的确没法比。
以前我们对儿子的期望是能考上一所九八五大学。
回县城上高中后，儿子的成绩开始下滑了。
能守住本科线已经很不容易了。
房子的事还是没有半点消息。
去了也是受气，这两年我也没有再去过售楼处。
一门心思就等着能有电话打进来通知我去领钥匙。
儿子高考在即。
妻子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了。
有时候还会莫名其妙地流鼻血。
我劝了她好几次去医院检查一下。
可她舍不得花钱，不愿意去医院。
老说是天气干燥的缘故，多喝水就行。
这天正在车间里干活，车间主任急急忙忙跑了过来。
说我妻子晕倒了，已经被救护车拉走，让我去医院办手续。
我连工装都来不及换，跑回出租屋，拿上银行卡和身份证打车赶往医院。
我的心慌得厉害，脑子一片空白。
感觉要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赶到医院的时候，妻子还在昏迷中。
办理完住院手续后，检查结果已经出来。
白血病！
晴天霹雳一般。
听到医生的话后，我整个都站不稳了。
怎么好好的一个人，会得上这种病？
医生耐心地向我解释。
得这种病的原因很多。
遗传、外部环境影响、自身造血系统病变...
但不管是什么原因，治病才是最重要的。
医生委婉而又直接地告诉我。
这种病治疗起来比较复杂，费用较高，而且不能保证一定会治好。
言下就两个意思。
第一，准备好钱。
第二，做好治疗失败的准备。
8
都说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只找苦命人。
虽然医院还没有制定好治疗方案。
但医生已经告诉我，治白血病很费钱。
起步就得一百万左右。
这么多年了，我们手里的积蓄也就十万块钱。
这还是要留着给儿子上大学用的。
不过现在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给妻子治病是必须的，我不可能为了钱不救她。
唯一的问题是，从哪弄这么大一笔钱回来？
想来想去，也只有那套房子了。
安顿好医院的事情后。
我又马不停蹄赶往售楼处。
想问问我那套房子现在能不能卖？
没文化真的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
后来我才知道，签订了购房合同，交了首付后。
我就可以出售那套房子了。
可我那时候并不明白这些。
还单纯地以为决定权都在开发商手里。
我甚至已经做好了向售楼经理下跪哀求地准备。
但是当我来到售楼处的时候。
我傻眼了。
那里早已人去楼空。
墙上贴满了传单，玻璃门窗都被砸烂。
还有一群拉着写有【还我血汗钱】横幅的人坐在门口的台阶上。
我一问才知道，他们和我一样。
都是在这个楼盘买了房子的人。
可是开发商一拖再拖，谁也没能拿到房子。
现在就连原来卖楼的那帮人也跑了。
这些业主没办法，才集体来这里示威的。
【听说开发商资金断裂，工地上都停工两年了！】
【我一老乡就是这里的包工头，白干了一年工钱都没结。】
【那咱们的房子咋办？】
......
听着这些人七嘴八舌的交谈。
我弄明白一件事。
房子恐怕是盖不好了。
钱我也别想要回来了。
可我妻子现在急等着钱救命呢。
【那上哪能找着他们？】
我拉着旁边一个大哥的胳膊，急切地问道。
【我要是知道，还用在这坐着吗？】
【真是倒了血霉了，我买了三套房，还想等着房价涨起来转两套挣点钱呢。】
【这些可好，全都搭进去了！】
大哥翻着白眼，气呼呼地说道。
【你这还算不错了，才赔了三套。】
【我们小区几个老太太想炒楼，合起伙来包了两个单元，连棺材本都押进去了。】
【现在倒好，全赔进去了，有一个当场就中风了。】
【剩下的几个整天在家里寻死觅活的。】
没等我开口，旁边有人接了句嘴。
受害的不止我一个，所有买了这个楼盘的业主都被坑了。
相比较起来，我这个贷款买了最小户型的人，还是受损失最轻的。
可这个损失我也承受不起呀。
【那你们来着拉横幅，就是想逼着开发商出来解决问题？】
我抱着一丝侥幸问道。
如果这样做真的能成。
那我马上就加入进去。
【看你的岁数也不小了，怎么想法这么天真？】
【怎么可能？开发商早卷着钱跑路了。】
【就算没跑，人家也不可能露面的。】
【找不着开发商，就只能用这种方式让政府出面回应了。】
【不管怎么说，我们的损失得想办法弥补吧？】
对于我的问题，这些人感觉到很不可思议。
这的确是我的问题。
这些年一门心思在厂里打工挣钱。
而且也是第一次买房子。
根本不明白这其中的套路。
听他们的意思。
想找开发商赔偿损失是根本不可能了。
凭他们的能力根本不可能逼开发商妥协。
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希望寄托在政府身上。
想通过这种方式引起政府的注意，然后介入解决。
【能行吗？】
我有点怀疑。
9
毕竟两年前被这里的保安打。
报警后又被警察骂的事我还记忆犹新。
我不觉得就这么几十号人拉个横幅就能把事情解决了。
【试试呗，反正也没别的办法了！】
他们也很无奈。
如果妻子没生病。
我倒是不介意跟他们一起试试。
问题是时间不等人啊。
我不抓紧时间把钱要回来，拿什么给妻子治病？
不过这一趟我也算没白来。
至少这些和我一样被坑的业主给我提供了一条思路。
光靠自己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必须依靠足够强大的势力介入，逼迫开发商妥协。
可相比起一个市值万亿的集团。
谁才能让他妥协呢？
好像除了政府也没其他人了。
离开售楼处后，我直接去了警局。
我没有能够接触政府的渠道和关系。
所以我采取了最简单直接的办法。
报案。
报恒太集团诈骗我的购房款。
严格来讲，我有报假案的嫌疑。
但我并不觉得理亏。
毕竟我的钱的确是给了恒太。
收了我的钱，又不给我房子，那不就是诈骗吗？
我本以为只要报案，警方就会受理。
可我还是高估了自己的预期。
接案的警察在询问了一番后。
遗憾的表示这种案件他们不能受理。
听到这个回复，我当场就表示接受不了。
因为两年前报警，警察的做法给了我先入为主的印象。
我本能地怀疑他们又是在官商勾结。
那种孤立无助的感觉，让我很绝望。
眼看着妻子躺在医院等着钱救命。
可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接待我的警察并没有因为我的态度而生气。
很贴心地帮我倒了杯水，然后耐心地跟我解释其中的缘由。
恒太卖房，我买房。
已经签订了购房合同，那我们之间就属于契约关系。
恒太延迟交房，发展到现在烂尾。
也只能证明是恒太违约。
工地就在那，楼房已经盖起来了。
所以不能说对方诈骗。
这只能勉强算作民事纠纷，无法立案。
这与对方是谁没关系，而是法律不支持。
他很同情我的遭遇，但也只能按规章办事。
而且我不是第一个来报案的人了。
【你的意思是，我就这么被恒太坑了，只能自认倒霉？】
我很不甘心地看着警察问道。
他迟疑了一下，然后凑到我耳边低声说道：
【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你可以向法院提起诉讼，要求恒太退还你的购房款。】
【毕竟法律也有义务保护你的利益。】
【具体该如何操作我不是很清楚，不过据我所知，打官司是唯一的办法了。】
我愣了愣，点点头。
【谢谢！】
我很感激这个警察。
虽然他给我指的这条路不一定能够到达目的地。
但确实是我唯一能走的一条路了。
我没打过官司，却也知道从起诉到出判决，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
我的妻子，她能等得起吗？
回到医院。
妻子正在输液。
她已经虚弱到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
【让我出院吧，这病我不治了！】
妻子费力地冲我说道。
她已经意识到自己的病很严重了。
可她还是舍不得花钱。
我明白她的良苦用心。
可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受病痛折磨？
10
【放心，你的病不严重，医生说能治好。】
【钱的事你不用管，我来想办法。】
【钱花完了还能挣，可要没了你，咱们这个家就没了。】
我坐在床头，握着妻子的手，强忍着眼泪说道。
结婚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跟妻子说这种话。
我们都是为了生活奔波的普通人。
从来没把情呀爱的挂在嘴边过。
可直到妻子生病后我才意识到。
这个女人对我而言有多么的重要。
我哪怕竭尽一生，也要救她。
【跟着你，我值了！】
【我的身体我清楚，再怎么治也是白花钱！】
【挣钱不容易，留着吧，儿子还要上大学，你还要养老！】
妻子眼角溢出了泪水。
【一定能治好的，这个价我说了算，你听我的！】
我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蛮横的话。
从苦日子里过来的人，基本上都把钱看得很重。
可是跟人命比起来。
钱又算得了什么呢？
妻子得了白血病的事很快就在厂子里传开了。
其实私下里，我们没少吐槽过老板。
抠门，重利。
但这次，老板大方了一回。
亲自来医院，当着我的面往医院里存了二十万。
摸着良心讲，那一刻我给他下跪磕头的心思都有了。
我干活他发工资，谁也不欠谁的。
他能在这种时候出手帮忙，我真的感激他。
除了老板外，厂里也自发组织了捐款。
又是十三万打进了银行。
房子的事让我对这个世界很绝望。
可老板和工友们又让我感觉到了温暖。
几天后，针对妻子的治疗方案出来了。
妻子得的是慢性白血病。
这种病是有几乎治愈的，比如骨髓移植。
可惜的是，现在已经太晚了。
且不提是否能够在短时间内找到匹配的骨髓。
光是妻子现在的身体状况，就已经无法支撑手术了。
在化疗和保守治疗之间，医生比较倾向于后者。
也就是靠药物来治疗。
其使说是治疗，也有自欺欺人的嫌疑。
治是治不好了，只能靠药物来延续生命。
至于能延续多久，医生也说不准。
我明白，妻子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
尽管万分不舍，也只能接受现实。
有个病人家属告诉我。
国外有种先进技术对这种病有奇效。
据说治好过不少白血病患者。
但是费用很昂贵。
光是前期就得一百多万。
这个消息对于我来说，不亚于落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只要还有一分希望。
我就要尽一百分努力去争取。
当在我面前的唯一阻碍就是钱。
我想到了警察给我的建议。
现在妻子正在接受保守治疗。
每天输液，服用靶向药。
有了老板和工友们捐的那笔钱。
应该可以支撑一段时间。
我觉得应该趁这个机会尝试一下。
万一成了，就有希望带妻子去国外治疗。
可我从来没打过官司，连具体步骤都不了解。
该怎么做呢？
电视剧里打官司不都有律师吗？
我找了家律师事务所咨询。
我以为的咨询就跟问路一样。
没想到还要花钱。
一连找了三家才知道人家没有骗我。
花了五百块咨询费，跟律师讲述了详细情况。
那个有些秃顶地律师沉吟了好一会。
他说这个官司可以打，但必须要知道我的诉求。
11
什么是诉求？
律师解释就是我想要多少钱。
这个问题我不是没考虑过。
把首付的钱要回来。
把这些年给银行还的贷款要回来。
当然我也知道这可能不太现实。
所以我在两年前第一次退房的时候就做好了亏本的打算。
我如实告诉了律师我的想法。
【按照法律规定，楼房烂尾，业主是有权利要求开发商返还预付款的。】
【这一点没有任何争议。】
【但是过去十年你每个月按时向银行偿还的按揭贷款估计是要不回来的。】
【因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相关的法律条文规定银行需要偿还按揭贷款和利息的。】
律师告诉我，如果起诉开发商，只能要回当初的首付款。
也就是说，这场官司即使打赢了。
开发商也只会返还我当初首付的三十多万。
而这十年间我付给银行的九十万按揭款。
开发商没有义务偿还。
也没有法律条文支持银行返还。
才三十多万，这离我的预期差得太远了。
我能够接受吃亏。
但这个亏未免有些太大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困难？】
见我沉默不语，律师好心问道。
【我妻子得了白血病，现在正是急用钱的时候。】
【为了这套房子，前前后后我花了一百二十多万。】
【可按照你所说的，我只能要回来三十多万。】
【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告诉了律师实情。
【是这样啊！】
律师点点头，然后皱着眉头沉思起来。
我的心也随之悬了起来。
【还有一个办法，我不确定一定能行，但我觉得可以尝试一下。】
律师忽然坐直了身体。
我也跟着坐直了。
面对这些专业人士。
对方的每一句话对我来说都有可能改变现状。
而这将直接影响到我能拿到多少钱给妻子治病。
【可以在起诉开发商退还预付款的同时，附带民事赔偿。】
【如你所说，你与开发商签订的购房协议是五年内交房。】
【而现在已经逾期五年，并且房子还烂尾了。】
【你可以以此为由，要求开发商赔偿滞纳金。】
【以及这五年因为没能按时交房对你造成的经济损失。】
【比如房租，比如交通费用之类的。】
【至于具体数额，我可以帮你参考运作一下。】
【尽量弥补上你这些年的损失，或者是多要一些也可以。】
【对，就是这样，可以的！】
律师说着说着，连他自己也开始兴奋起来。
我以为他是因为想到了这种办法而高兴。
【这样真的能行吗？】
按理说这对我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好消息才对。
可不知怎么的，我忽然有些忐忑起来。
那种感觉，怎么说的。
就像是一个困扰了我许久的难题突然被解决了。
而且还是用一种极其简单的方法解决的。
简单到让我有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当然，我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但至少可行性很高。】
律师摇摇头，并没有给我打包票。
【那咱们什么时候开始呢？】
我有些动心了。
既然有希望，为什么不尝试一下呢？
【这个先不着急，咱们之间需要拟订一份合同！】
律师笑了笑，拉开抽屉拿出一份合同样板摆在我面前。
12
我这辈子就签过两份合同。
一份是进厂打工时的劳务合同。
一份是购房合同。
劳务合同就是个形式。
可购房合同害惨了我。
以至于我现在看到合同，本能地就紧张起来。
【这...怎么还要签合同呢？】
我不解的问道。
【是这样，你聘请我当你的律师打这场官司，我们之间就属于合作关系。】
【作为代理人，我需要拟签署一份委托人授权书。】
【如果败诉，我只收取应得的律师费。】
【如果胜诉，除律师费外，我还将收取一定比例的抽成！】
律师翻开合同，指着上边的几个条款对我说道。
雇律师打官司收取费用的事我是知道的。
刚进来的时候律师就跟我介绍过了。
打一场官司的费用是五千块钱。
虽然有些贵。
可相比起我的损失，我也只能接受。
总不能让人家白帮忙不是？
只是，这抽成又是什么鬼？
怎么还有附加收费出来了？
【这一定比例，是多少？】
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没有去看合同，因为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能看懂。
【是这样，经济纠纷类的案件，我们的抽成比例一般是百分之五十。】
律师又翻了几页合同，指着其中一处不起眼的括弧。
百分之五十？
嘶！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虽然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抽成的说法。
但简单的计算我还是知道的。
这个比例岂不是说就算我答应了官司。
也得把一半的赔偿送给律师？
如果要回了首付款。
就得给律师十五万。
要是要回了一百万。
就得给律师五十万。
要是官司没打赢。
我一分钱没捞着。
还得自掏腰包再给律师五千。
合着无论这官司怎么打，谁赢谁输。
反正律师是不亏的。
难怪我去的几家律师事务所对我都这么热情。
敢情一旦接手，那就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难怪别人都说干律师挣钱呢。
【这个，不能再低一点吗？】
我纠结了一会问道。
这个数额我实在接受不了。
毕竟我现在最缺的就是钱。
我盘算了一下，如果律师一定要抽成。
那么五万以内我就答应了。
【这...最低只能降两成，收百分之三十。】
律师犹豫了一下，竖起三根手指。
【这个已经是最低标准了，希望你也能体谅我的难处。】
【抽成并不是给我一个人的，这么大的律所，几个合伙人是要拿分红的。】
【到我手里的，其实没多少。】
律师见我还在纠结，又说道。
【呃，我考虑考虑吧。】
我苦涩地笑了笑，起身离开。
他们之间的利益是怎么分配的我不关心。
我只想知道自己能拿到多少钱。
百分之三十，还是太高了。
离开律师事务所，我又去了银行。
刚才律师说不论官司输赢，银行是不会退钱给我的。
我想去问问是不是真的。
信贷窗口的工作人员听完我的来意后。
直接就把脸拉了下来。
【先生，你应该弄清楚一件事。】
【在我们银行贷款的是开发商，而不是你。】
【你每个月偿还的贷款是替开发商还的。】
【所以你想要钱应该去找开发商，而不是找银行。】
虽然态度不是很好，但我听明白了。
还真如律师所说的那样，银行是不会把钱退给我的。
这其中的关系有些复杂。
虽然我是以个人名义贷的款。
但实际上拿到钱的是开发商。
开发商拿钱盖房子，我拿钱买房子。
银行只起到一个拆借的关系。
13
妻子生病的事我还瞒着老家的亲戚。
主要是不想让儿子分心。
他现在是关键时期。
一个不慎很有可能会影响到他一辈子。
想来想去，这个官司还是要打。
既然负担不起请律师的昂贵费用。
那就我自己来打。
反正于情于法，开发商都是理亏的。
只要我说的是实话，法律应该会为我主持公道的。
去法院咨询了一下，才知道打官司需要提前递交起诉书。
可这东西我压根不会写。
最后转转绕绕，找了家打印店花了两百块钱打印了一份起诉书。
递交到法院后，剩下的时间就是等待。
一周后，我接到法院通知。
法院已经正式受理了这起案件，定于一个月后正式开庭。
白天在厂里上班，晚上在医院陪妻子。
我翘首以盼那个决定命运的时刻到来。
如期开庭。
上午十点，我怀着无比忐忑的心情走进法院。
进了审理厅，一个审判长，一个陪审，一个书记员。
再加上我和被告，一共就五个人。
没有想象中那种座无虚席的场面，反倒显得有些冷清。
在法官的宣布下，案件开庭审理。
这一个月来，我一直都提心吊胆。
担心自己上了法庭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说错了话。
事实上我的担心有些多余了。
因为需要我说话的地方并不多。
就是回答法官的问题而已。
而且法官也没问过几个问题。
【原告，你的诉求是要求被告返还你的购房首付款三十二万八千元。】
【以及附带民事赔偿九十万元整，没有其他要求吧？】
法官看向我问道。
【没有！】
我点点头回答。
这个数字在打印起诉书之前，我就深思熟虑过了。
不可否认，是那个我咨询过的律师给我提供了思路。
我不想通过打官司讹钱，可也不想自己遭受损失。
所以我的诉求就是把钱要回来，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被告，对于原告的诉求是否有异议？】
法官又看向了被告。
那个坐拥万亿市值的恒太总裁自然是不可能出庭的。
来的是一个代理律师。
开庭前就已经做过介绍。
是一个女律师，三十岁左右。
戴一副眼镜，看上去文文静静的。
【有异议！】
王律师站了起来。
【请表述！】
法官让她陈述。
【对于原告的诉求，我代表恒太集团表示反对。】
【原告从我方购买房屋，双方已签订了购房协议。】
【我方虽未能按时交房，但并未拒绝交房。】
【只是因为一些不可抗拒因素而延缓交房。】
【原告指责我方旗下楼盘烂尾。】
【但到目前为止，相关部门并未认定楼盘烂尾。】
【所以对于原告要求退还首付款的要求，我方拒绝。】
【我方存在违约行为，但并未终止合约，所以原告要求的民事赔偿不成立。】
【如果原告坚持要求民事赔偿，可以等我方交房后双方再行商议！】
【我的发言完毕！】
王律师看着我，嘴角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原告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法官又看向我。
【可我现在不想要房子了，工地都停工几年了，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交房？】
我着急了。
14
听王律师的意思。
这是一分钱都不打算给我。
【按照合同约定，原告有权随时放弃购买房屋。】
【同时合同规定，终止交易后，我方没有责任退还原告之前所付款项。】
不等法官开口，王律师直接就把话说死了。
【你们这是合同欺诈！】
我顾不上自己身处法庭，一拍桌子大吼道。
【签合同的时候，我方没有诱导，也没有欺骗恐吓，是你自愿签字的。】
【怎么能说我方合同欺诈呢？】
王律师耸耸肩，故作无辜地说道。
【你们就是黑社会！】
【之前我去售楼处退房，你们的保安还打我，并且威胁我不许再来！】
我是真急了，就差没冲到王律师面前指着她的鼻子喊了。
没想到这样一个表面上看起来文静的女律师，竟然也会颠倒是非。
【那件事警方不是已经处理过了吗？而且据我所知，好像是你先闹事的吧？】
【我们的保安虽然行为有些过激，但也是在正常的职责范围内。】
王律师和我针锋相对。
【你们就是官商勾结，颠倒黑白！】
我本以为靠这件事能够扳回一局。
哪曾想王律师轻描淡写几句话就给化解了。
【请原告注意你的措辞，如果继续污蔑恒太集团，我方将保留追究你造谣诽谤的权力！】
王律师把脸一板，开始警告我了。
庭上不欢而散。
走出法院的时候。
王律师还冲着我冷笑了一声。
嘲讽、不屑、甚至威胁。
笑容里饱含了太多东西。
半个月后。
审判结果下来了。
法院驳回了我的所有诉讼请求。
也就是说，这场官司，我败诉了。
我不甘心。
可没有法院的支持，我什么也做不了。
妻子的身体每况愈下。
在医院住了两个月。
药没少吃，液没少输。
可仍旧没能缓解她的病情。
妻子住院的事最终也没能瞒住。
儿子不知从哪听到的消息。
直接旷课从老家过来了。
【爸，我不想上学了，出去打工吧！】
儿子看过妻子后，把我拉到走廊里说道。
【胡闹！你的任务是考大学，打工有什么出路？】
这段时间积压在心底的不快，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我一脚踹在儿子身上，冲着他吼道。
骂完后，我自己也愣住了。
从儿子出生到现在，我还是第一次打他。
【打工没前途的，你爸你妈打了这么多年工，现在还不是这样？】
【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将来比什么都强！】
我心有愧疚，拍了拍儿子裤子上的鞋印，语重心长地说道。
【可是爸，就靠你自己，怎么能行？】
儿子并没有因为我打他而生气，看着我已经斑白的头发，哽咽着说道。
我的心中一痛。
重新审视起儿子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长得比我还高了。
虽然脸上还有未褪的稚气。
但坚定的目光让我意识到。
儿子已经长大了。
【这你不用操心，家里的事有我撑着，你好好上学就行。】
儿子从小跟我们一起住在出租屋里。
他很清楚家里的经济状况。
也知道我和妻子为了这套房子付出了多少。
毕竟是年轻人，接触面广。
妻子的病是怎么回事，他比我了解得更透彻。
15
【爸，要不咱们就把房子卖了吧。】
【卖了钱给妈妈治病。】
【其实在老家也没什么不好，城里消费水平那么高，咱们何苦受这个罪呢？】
儿子沉默了一会，不再提辍学打工的事。
他知道家里现在最大的困境就是钱。
所以提议买了房子。
我苦笑着摇摇头。
要是两年前，这房子说不准还能转手卖掉。
可现在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恒太的房子烂尾了。
谁会傻到出钱买？
估计白送都没人要。
我把实情告诉了儿子。
包括我起诉恒太集团败诉的事。
我可以瞒着妻子，因为她生病了。
但我觉得有必要告诉儿子，他也是这个家庭的一员。
尤其是他刚才对我说的这番话，让我觉得他已经是个大人了。
【想要通过这种办法挽回损失，恐怕很难。】
儿子听完后并没有立刻表态。
而是低头翻起了手机，看了好一会才说道。
【什么意思？】
我没太听懂儿子的意思。
【我刚才在网上搜索了一下，这种情况有很多人遇到过。】
【交了首付，按时还贷，可迟迟拿不到房子。】
【也有业主起诉开发商，不过基本上都败诉了。】
【因为开发商制定的购房协议就钻了法律的空子。】
【只有几起胜诉的，但也只是退回了首付款而已。】
【还有这个，打官司赢了，但开发商破产，连首付款都没拿回来。】
儿子看着手机给我解释。
【这...这...】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本来官司打输了就已经让我很难受了。
儿子的话更是让我看不到一丁点希望。
难道就这么让我眼睁睁看着妻子在医院等死？
【得想办法把事情闹大！】
儿子忽然说道。
把事情闹大？
我第一反应就是那些在售楼处拉横幅的人。
可那样做好像没什么用。
难道？
儿子正是冲动的年纪。
有时候做事是不计后果的。
【咱可不能干那违法的事呀！】
我下意识拉住儿子，生怕他下一秒就跑去找人打架。
【啊？】
儿子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我在担心什么。
【爸，我说把事情闹大的意思不是去闹事。】
【就是借助舆论的力量，把这件事传播出去。】
【让更多的人知道，公众的关注度越高，咱们作为弱势群体就越有利。】
儿子向我解释起来。
听了半天，我才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儿子是想借助网络的力量，把这件事宣传出去。
等关注的人数达到一定程度后，就会形成社会舆论。
到时候无论是政府部门，还是恒太集团。
都会因为舆论形成压力。
他们会主动想办法解决这件事的。
我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人多力量大，从来都是不变的真理。
我没有接触过网络，不知道该怎么操作。
这件事只能交给儿子来办了。
当晚，儿子就写了一篇文章。
【楼盘烂尾，业主的损失谁理赔？】
用手机上传到了网上。
他说是什么论坛之类的，我也不太懂。
不过看着儿子低头快速摆弄手机的样子。
我忽然觉得自己老了。
16
除了上网发帖外。
儿子还给他妈妈在某筹发出了援助信息。
我觉得这有点像是在乞讨。
可儿子解释现在很多人生病了都用这个筹集医疗费。
他的朋友圈也经常会收到类似的信息。
我虽然觉得不妥，可也只能默许。
毕竟现在妻子的生命，全靠用钱支撑。
我以为儿子把消息传到网上就会引起重视。
可一连三天依旧是风平浪静。
我有些动摇了。
儿子说曝光率太小了，三天也只有十几个人看过这篇帖子。
他打算回学校后找同学们帮忙转发，增加热度。
儿子自信满满的样子，让我心里踏实了一些。
只是我没想到，网络这东西是把双刃剑。
因为儿子要做的事。
我也开始关注网络了。
这个对我来说完全陌生的领域。
真正接触到，才发现其实也没有那么难。
只要识字，只要会用手机就行。
儿子的确是很认真在做这件事。
短短几天的时间。
我就在好几个贴吧论坛，以及自媒体平台看到了儿子发布的文章。
而且还有不少人转发。
只不过，我觉得文章内容有些夸张了。
甚至看到了开发商强买强卖这样的字眼。
我有些担心，给儿子打去了电话。
可儿子却让我不要在意。
他说网络是虚拟的。
越夸张越离谱，才会越吸引眼球。
吸引了多少眼球我不知道。
但麻烦很快就找上门了。
那个在法庭上凭借伶牙俐齿强词夺理的王律师主动给我打来了电话。
虽然我不知道她是如何知晓我的联系方式的。
电话里，王律师很生气地质问我。
网络上那些言论是不是我发布的。
出于保护儿子的目的。
我没有承认。
然而王律师却说，我不承认也没关系，她会让我知道什么叫做冲动的惩罚。
当天晚上，我回出租屋去拿换洗的衣服。
刚掏出钥匙打开门，就被几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人给推了进去。
门一关。
四个彪形大汉围住了我。
二话不说先是一顿拳打脚踢。
等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一个脖子上满是纹身的家伙突然掏出一把匕首抵在我的脖子上。
恶狠狠地警告我。
让我马上撤销网络上所有针对恒太集团的言论。
否则下一次就要见血了。
然后他们都没给我说话的机会，直接离开。
不用猜也知道这些人是谁派来的。
难怪王律师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态度那么嚣张。
这个惩罚还真是不轻啊。
只是我怎么也没办法将那个文文静静的女律师，和这些凶神恶煞的打手联系到一起。
我挨顿打没什么。
可我担心儿子的安全。
我赶紧联系儿子，让他不要再在网上发布那些东西了。
可儿子却兴冲冲地告诉我不能半途而废。
因为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关注了。
我不敢告诉他自己被打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说他。
只能支支吾吾地让他多注意安全。
现在想想真的是后悔啊。
如果我那时候能再坚决一些。
也许事情不会发展到现在这一步。
网民的关注给了儿子无限的动力。
他甚至抛下学业，把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回答网友提问这件事上了。
很快，一股横生的力量席卷网络。
各种各样版本的故事也冒了出来。
最直接的受害者，就是我儿子。
17
在那些故事中，我儿子成了一个卑鄙无耻、急功近利、捏造事实的小人。
买恒太房子的事是子虚乌有的。
我儿子在网上发布的这些内容也都是捏造的。
他只有一个目的，就是炒作。
然后博取网友同情，提高自己的知名度。
与此同时，还有若干个不知名网友出面作证。
说我儿子以这个话题多次勒索恒太集团。
要求对方支付数百万元的封口费。
否则就要推动舆论，诋毁恒太集团的名声。
然而恒太集团身正不怕影子斜，不会向恶势力低头。
坚决表示要与这些不法分子抗争到底。
儿子一门心思想要掀起的舆论。
在一夜之间翻转。
数不清的人在儿子发布的内容下边留言评论。
全都是骂人的。
说儿子利欲熏心。
说儿子不要脸。
说儿子应该被法办。
反倒是恒太集团收获了一波好感。
不少人夸赞他们是有良心有原则的好企业。
我不知道这些罔顾事实的人是从哪冒出来的。
后来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职业叫做水军。
只要给钱，他们是可以不要良心的。
我很担心儿子的处境。
面对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责骂。
尽管他和他的同学们都在尽力试图还原事实。
可力量终归是过于渺小了。
本来儿子是想通过舆论帮助我们一家摆脱困境。
可现状却是朝着对我们一家不利的方向发展。
我们这个因为买房而受害的家庭。
开始身陷混沦。
已经有人开始在网上公布我们一家的信息了。
儿子更是成了一个借题发挥敲诈勒索的坏人。
他还只是一个高三的学生。
两个月后就要参加高考。
怎么能够承受这样被人诋毁？
我很着急，却又无计可施。
我试图在网上说两句公道话。
可马上就有数不清的人质问我是不是同伙。
这天我在医院楼下抽烟。
遇到了始作俑者王律师。
那一刻，我真的是有把她掐死的冲动。
可我不敢。
我默默地低头抽烟，假装没看到她。
可她看到了我，而且并不打算放过我。
【现在知道跟我们斗的下场了吧？】
【你一个穷酸的打工仔，真不知道是该说你有勇气，还是该说你没脑子呢？】
【还起诉打官司，在网上制造舆论？】
【你真的是太天真了。】
【我们恒太难打的企业，随随便便花个几千万就能把你们一家碾死！】
【奉劝你以后还是老实点吧，之前的事只是个教训，别自寻死路！】
王律师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脸上的表情就是那种高等人看贱民的表情。
【你等等！】
就在王律师说完准备离开的时候，我忽然挡在了她面前。
她威胁我，羞辱我，恐吓我。
我都不在意。
可我想要弄明白一件事。
【你说你们愿意花几千万碾死我，为什么就不愿把我的钱退给我？】
【才一百来万，你好我好大家都好，至于吗？】
18
王律师突然笑了。
【你还真是个傻子啊！】
【你那一百来万是不多，可为什么要退给你？】
【给你退了，那其他人来退房，我们是不是也得退？】
【几十个亿和几千万，孰轻孰重，我们还是分得清的。】
【你这脑子，还是老老实实打工吧！】
【吃点亏没什么，就当涨了记性。】
【以后可别随便买房子了，蠢货！】
王律师扬长而去。
带着她发自内心的高贵！
我呆住了。
平时老听别人说资本怎么怎么样。
今天我算是见识到资本是怎么做事的了。
奸诈、狡猾、蛮横、无底线！
而且他们积累资本的途径。
就是收割我们这些被称之为韭菜的底层百姓。
或许从一开始。
这一切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我醒悟了。
可是已经晚了。
看来我想讨回损失的想法，只能打水漂了。
妻子的病情日益严重。
医生已经隐晦地通知我，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一天二十四个小时。
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妻子都是在昏迷中。
她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索性不去上班了，每天留在医院陪着妻子。
倍加珍惜能在一起相处的时光。
我以为放弃了就没事了。
没想到更大的暗流汹涌而来。
那套房子，我不打算要了。
花了多少钱，我自认倒霉了。
剩余二十年的贷款，我自然是不会再还了。
没想到断供的第一个月，银行就打来电话催我还贷。
还很强硬地通知我。
如果我不尽快还钱。
他们将通过法律对我提起诉讼。
可笑不？
要钱的时候。
银行说钱是开放商借的，让我去找开发商要。
现在没人还贷了，就找到了我头上。
怎么不去找开发商呢？
不就是觉得我势单力薄好欺负吗？
我很气愤，把银行也列入了资本的名单。
在我的劝说下，儿子已经停止了在网络上造势。
既然斗不过人家，那就不要斗了。
只是人家并不肯放过我们。
网络上对我儿子的攻击并没有停止。
恒太集团雇佣的水军真是物超所值。
他们在网上竭尽所能造谣污蔑我儿子。
甚至凭空捏造出了许多所谓的【事实】
在这些人口中。
我那还不到十八岁的儿子。
已然成了十恶不赦的恶魔。
从小偷鸡摸狗坑蒙拐骗。
打架斗殴寻衅滋事那是家常便饭。
吸毒贩毒拐卖妇女，敲诈勒索打砸抢。
除了好事，就没有他没干过的。
造谣是不需要成本的。
却有着无形的杀伤力。
网络上的暴力远比现实更残忍。
现实暴力只会伤到肉体。
而网络暴力却在摧残人的灵魂。
当那么多人开始指责我儿子时。
我就意识到出问题了。
儿子的本意是把恒太集团卷入舆论的漩涡。
可最后却是他自己被卷进去了。
我不能坐视别人往儿子身上泼脏水。
可我管不了别人的嘴。
想来想去，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找王律师。
上次在医院她已经承认扭转了舆论。
那么她一定能控制住那些造谣生事的人停下来。
19
我给王律师打去了电话。
用哀求的口吻请她跟我见一面。
尽管很屈辱。
但我别无所选。
打电话之前，我猜测王律师不会轻易同意见我。
甚至已经做好了多求她几次的准备。
只是没想到，王律师稍一犹豫就答应了。
见面的地点是王律师定的。
就在警局门口。
我有些奇怪，但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缘由。
估计是王律师担心我恼羞成怒会伤害到她。
所以选择这么一个见面地点来保证自身安全。
【王律师，你们家大业大，我们惹不起。】
【房子我不要了，赔偿也放弃了。】
【求你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
【我妻子没多少时间了，我儿子马上就要高考。】
【你能不能让网上那些人别再造我儿子的谣了？】
面对这个比我年轻十几岁，却从未用正眼看过我的女律师。
我连生气都不敢。
卑躬屈膝地求她放过我们一家。
我以为我们家都这么惨了。
但凡有点人性的人，都不会无动于衷吧。
【现在知道怕了？】
王律师突然笑了起来。
笑得猖狂，笑得放肆。
笑声戛然而止。
王律师又换上了一副冷冰冰的面孔。
【晚了！】
【就因为你儿子在网上发的那些东西，知道我们花了多少钱吗？】
【八百万！】
【钱都花出去了，总不能白花吧？】
【我们雇了三个水军团队，这才刚开始。】
【既然敢挑衅我们公司，就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你妻子能活几天，跟我有关系吗？】
【你儿子考不考得上大学，跟我有关系吗？】
【放心吧，你们一家都会被打入深渊的。】
【穷人，就要有穷人的自觉。】
【不要试图挑战资本。】
【你们的生活，甚至你们的贱命，在我们眼里都是一文不值的。】
多嚣张的话呀。
听得我浑身都开始颤抖。
不是害怕，而是气的。
我没想到在她眼中，我们一家竟然是贱如蝼蚁。
【王律师，你收钱打官司我能理解。】
【可咱们并无仇怨，至于这么迫害我们吗？】
【就算把我们一家都逼死了，你又能得到什么？】
我强忍着怒火问道。
我实在不能理解王律师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
【咱们是没什么仇怨，我甚至也是从穷苦家庭走出来的。】
【可我就是看不惯穷人。】
【我就是在迫害你们，而且能让你们毫无还手之力。】
【看着你们走投无路的样子，我真的很有成就感，哈哈！】
王律师大笑起来。
我紧握双拳，想把她那张脸打烂。
这样的人也配当律师？
她简直就是个披着人皮的恶鬼！
【怎么？很生气吧？是不是想打我？】
【来呀！还等什么？】
【你打我一下，我就能让你请假荡产，还能送你进监狱！】
王律师开始主动挑衅我了。
我终于明白她为什么同意跟我见面了。
就是想把我踩在脚下来满足她那变态的心理。
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是想什么都不顾了。
把这个疯子掐死！
电话响了，是医院打来的。
妻子的病情突然恶化了！
20
我顾不上再计较王律师，连忙赶回了医院。
妻子还在抢救中，我守在外边默默祈祷。
尽管明白妻子时日无多。
可我还是希望能多陪她几天。
然而天不遂人愿。
半个小时后，医生护士集体走出抢救室。
【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已经表明了生死。
我靠在墙壁上，没有说话。
这个陪了我二十多年的女人。
一直为了这个家拼命操劳。
没有享过一天的福。
她离开我了！
我就那么站着。
站了好久好久。
直到我的双腿支撑不住。
整个人瘫软下来坐在地上。
泪水无声地流淌出来。
按照老家的习俗。
父母过世，儿子要给父母擦拭身体穿寿衣。
我给儿子打电话，让他来送妻子最后一程。
这个时候悲痛已经没有意义了。
哭天喊地也挽回不了什么。
尽管我心里比刀割还难受。
也只能强撑着身体开始操办妻子的后事。
医院帮忙联系了火葬场。
但寿衣、香烛、纸钱这些东西得我自己去买。
我想趁着儿子来之前把这些准备工作做好。
挑选寿衣的时候，又有电话打来了。
是儿子学校的老师。
他告诉我，半个小时前，儿子从教学楼的天台上跳了下来。
医院抢救无效，已经宣告死亡了。
我眼前一黑。
再睁开眼时，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
妻子走了，儿子也没了。
生命中至亲的两个人，在一天之内都离开了我。
我的命为什么这么苦？
我想问问老天爷，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老家的亲戚来了，一起来的还有儿子学校的老师。
从他们口中，我得知了儿子走上这条路的原委。
铺天盖地的网络暴力让他一下子变成了名人。
是那种为人所不齿的名人。
我们那个十几万人口的小县城。
儿子走到哪都有人认识。
被人戳脊梁骨，还有些所谓的正义之士公然辱骂、霸凌他。
一个还没有成年的孩子，哪能承受住这些？
他变得胆小、自卑、不敢见人。
甚至连精神上都出了问题。
妻子的死讯成了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留下一封遗书，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是自杀，但他也是被人害死的。
学校出于名声考虑。
以人道抚慰的名义送来了十万块钱。
可我没有收。
家都没了，我要钱还有什么用？
而且我对学校也有怨气。
他们早就发现了儿子的异常。
那个时候为什么没有通知我？
同时我也在后悔自责。
为什么当初要同意儿子去把事情【闹大】？
仓促办完妻子和儿子的后事。
噩耗又接连传来。
先是我父母，然后是又是妻子的父母。
四位年事已高的老人，承受不住打击。
三天内全都倒下了。
在医院连一个星期都没有撑过去。
那段时间，我一直在办理丧事。
我打算辞掉厂里的工作，回老家孤独终老。
可老天还不肯放过我。
回到城里的当天，我就接到了法院的通知。
银行已经对我提起诉讼。
因为我拖欠了几个月的房贷没还。
说实话，这事有点小题大做了。
21
还不上房贷的不止我一个人。
按照惯例，银行有权利自主决定处理。
不管是拍卖房产，还是冻结存款。
根本上升不到打官司的程度。
可他们偏偏选择了起诉。
就好像是在故意针对我一样。
开庭那天。
法院人山人海。
不光有旁听的群众。
还有不少的记者。
相比起我打的那场冷冷清清的官司。
真的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无意间听到了记者的讨论。
原来我是全国第一个被银行起诉的没能按时还房贷的人。
他们觉得很有代表性，所以专程赶来采访记录。
随他们去吧，就算判我死刑我也认了。
开庭后，我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熟人。
王律师。
她的身份是原告的代理人。
她不是恒太集团的代理人吗？
怎么又帮着银行打官司了？
我万分不解。
王律师的专业水平还是相当高的。
在法庭上，她慷慨陈词，历数我的罪名。
到最后甚至连我自己都产生了一种错觉。
好像就是因为我这几个月没有还房贷。
导致银行的信贷业务差点崩盘。
从而影响到了恒太集团的正常施工，让他们开发的楼盘成了烂尾楼。
【被告，你对原告代理人的说法有异议吗？】
法官问我。
【没有，她说的都对，所有的责任都在我！】
我点点头，欣然承认。
哪怕王律师说我差点害的地球爆炸。
我也认了。
这次法院当庭宣判。
所有的责任都归咎在我身上。
不仅失去了那套十年还没拿到手的房子的产权。
我还要承担违约金，滞纳金，案件审理费等等一大堆共计五万六千元。
我没想到最后还要我赔钱。
正想问问法官。
就看到王律师看向我的眼神。
得意，得逞，得偿所愿。
我改变了主意。
我认了。
就算盼我赔偿五个亿我也认了。
反正我也赔不起。
同时一个新的主意冒了出来。
从法院走出来。
我和王律师作为当事人，立刻被一群记者包围了。
王律师云淡风轻地回答着各种提问。
就像是一个打了大胜仗的大将军。
意气风发。
面对记者的提问。
我始终如一地点头。
从头到尾就一句话：
【王律师说得对，我罪该万死！】
记者显然对我的状态不满意，仓促拍了几张照片又去找王律师了。
我在一旁默默地看着。
瞅准一个空隙忽然挤过去。
【王律师，咱们也算是熟人了。】
【一会请你吃顿饭怎么样？】
【案子已经结束了，我败了，我认输。】
【虽然开始不怎么美好，但我希望能善终！】
我一脸真诚地看着王律师。
【好吧，不过这顿饭我来请，你还要赔偿，我能体谅你！】
王律师犹豫了一下。
不过碍着这么多记者的面子，她还是同意了。
还顺带着给自己脸上贴了块金子。
【王律师真是金刚手段菩萨心肠。】
【在法庭上尊重法律，在法庭外尊重人情！】
......
律师们纷纷夸赞起来。
出了法院向西几百米就有一条商业街。
我和王律师并肩朝那边走。
路过一家日杂店时，我停了下来。
【稍等一下，我去买包烟！】
22
不到一分钟我跑了回来。
一脸歉意地看着王律师。
【让你久等了！】
【把烟戒了吧，攒钱还债！】
王律师冷笑一声。
看了眼跟在后边的记者，低声对我说道。
估计要不是有这些记者跟着，她早就走了。
【咱们去吃火锅吧！】
我没有理会她说的话，指着前面不远的一家火锅店说道。
【随便你，反正我请客，就当是施舍了！】
王律师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架势。
【我妻子很喜欢吃火锅，可进城二十多年了。】
【吃火锅的次数加起来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没办法，我们得攒钱买房子。】
【现在好了，不用买房子了，她也吃不上火锅了。】
我叹了口气，自顾自地说道。
【你又在博取我的同情心？告诉你，没用的！】
【这次银行之所以会起诉你，就是我主张的。】
【现在你一无所有，还背着一屁股债，想想就开心！】
王律师看着我，道出了真相。
【你知道吗？我妻子已经死了！】
我停下脚步说道。
【哦，那可要恭喜你了，甩掉了一个包袱！】
王律师愣了愣，又开始嘲笑起我来。
【我妻子去世的那天，我儿子也自杀了，都是拜你雇的那些水军所赐。】
【之后的半个月内，我的父母，我的岳父母接连离世，你可是出了大力！】
我冲王律师竖起了大拇指。
【你...你什么意思？】
王律师终于察觉到不对了，看向我的目光也警惕起来。
【没什么意思，就是想告诉你一声。】
【我现在家破人亡了，你居功至伟。】
【这么大的功劳，我总得表示一下吧？】
我从怀里掏出了刚才在日杂店购买的铁锤。
直接砸在了王律师头顶。
【啊！】
一声惨叫。
血就像涌泉一样，眨眼间就把王律师的脑袋染红了。
【我们只想买套房子，有什么错？】
【我们辛辛苦苦打工挣钱，不偷不抢买房子，有什么错？】
【房子盖不好，我们想把房子退了，有什么错？】
【官司输了我认了，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逼我？】
【如果能把房子退了，我就有钱救我妻子，她就不会死的那么早了！】
【如果你不找那些狗屁水军造谣污蔑，我儿子就不会自杀了！】
【好好地一个家，被你搞的家破人亡，凭什么？】
【今天我本应该去给妻子儿子上坟烧纸的，被你害的来这打什么狗屁官司，凭什么？】
【你这样的坏人凭什么活着？我这样的穷人凭什么受罪？】
【你说啊！到底凭什么？】
我没有就此收手，每说一句话就挥动一次铁锤。
王律师的脑袋已经被砸成了蜂窝。
连我自己都记不清砸了多少下。
一个飞过来的广告牌把我砸倒。
然后我被一群人按在地上。
那一刻，积压在心里的那口气，终于吐了出去。
看着闻讯赶来的警察。
看着他们给我戴上手铐。
我笑了！
【我认罪！】
我笑得很开心。
这一次，我是发自内心认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