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恶之华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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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7年前,S医院,洁白的病床上。

怀里的小女孩,破布娃娃一样歪斜在一边,软趴趴的。蒋妈妈抚摸着上面赤红色的斑,颤抖的手臂,一点点把她的身体抱得更紧。

蒋妈妈坐在床边,贴着孩子潮红的脸,眼神是麻木的。

护士和护工要进来要将尸体清理出去,看到她这样,新来的小护士也有点不忍,别过头去。

为首的白大褂医师,拿出一沓表格,怕惊着她似的:“蒋太太,这是您女儿的……死亡证明,麻烦您签个字。”

听到“死亡”两个字,蒋妈妈才呆滞地动了动眼珠,目光落在那打印出来的纸张上。

那冷冰冰的表格,就像是医院里冷冰冰的氛围,刺得她的心整个都灼烧了起来。

蒋妈妈将女儿逐渐冰冷下去的身体抱得更紧,怕她冷似的,揉搓着她的双臂。

语气和她的眼神一样冷冷的:“什么死亡证明?”

医生耐心地和她解释:“就是您需要在这里签个字,证明您女儿的生物状态.我们好继续下一步。”

蒋妈妈一只手抱着女儿,一只手拂过额前凌乱的发,冷静道:“签了这个,就证明我女儿是自然死亡的,和医院没有任何关系了,对不对?”

一时间,屋子里没有人说话。

蒋妈妈|的眼睛赤红,步满了血丝,声音是嘶哑的:“你们还有点良心吗?我女儿送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忽然之间就这样了。尸骨未寒,你们却急着撇清关系?”

“对不起,蒋太太,我们很理解你的悲痛,但是过敏这种东西很难说的,事先护士已经做过皮试,也证明你女儿并不过敏……”

顿了顿,那医生又补充道:“再说,你女儿过敏这件事,事先也是问过您的……”

“你的意思是,这件事还怪我了?”女儿惨死,做母亲的本来就已经悲痛欲绝内疚万分,这时候听到这一句,蒋妈妈整个人都狮子一样炸了起来。

她抱着女儿,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我看着我女儿一点点长大,看着她从会说话到会跑会跳,人说没就没了,你现在要我签字,就把她的死撇得一干二净了?”

她字字泣血,摔在地上有种铿锵的力量,一时间,屋子里都沉默了。

2.

半晌,医生才道:“真的是没办法,那你女儿现在这样,你总不能抱着她在医院里躺一辈子?”

蒋妈妈不说话,只是低头,将脸紧紧贴着女儿的,晃着她的身子,一点点地闭上了眼睛,将整个世界都隔绝开来。

接到消息后,蒋爸爸赶来了,看着病床上的妻女,他狠狠地闭上了眼睛。

但他不能倒下,他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他不能崩溃。

他走过去,蹲下去,看着妻子,抓住她的手,轻声道:“我们回家吧?”

蒋妈妈听到丈夫的声音,缓缓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将女儿的身体抱得更紧。

蒋爸爸叹口气,抓着她的手,紧紧地拽着。

秋天到了,窗外的叶子飘落,医院里浓重消毒水的味道,变成了死亡的代言词。

医院为了息事宁人,到底还是赔了钱,女儿小小的尸体,最后也还是消融在火炉中。

蒋妈妈捧着骨灰盒,心如死灰。

才6岁的蒋克己还不能理解死亡,他一直追问父母,妹妹去了哪里?

但这样追问的次数多了,他也从父母悲痛的脸色中,隐隐地意识到,妹妹不会再回来了。

自从妹妹去世后,家里的气氛变得异常浓重。

家里妹妹的东西都被收了起来,墙上的全家福也收起来了,只要是和妹妹有关的事情都不能提,免得母亲触景伤情。

母亲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时常半夜惊醒,然后就在屋子里,到处翻找女儿。

她有时候记得女儿已经死了,有时候又记不清。

情绪好的时候,蒋妈妈和正常的母亲一样,给蒋克己做饭穿衣服。情绪不好的时候,她会反复地诅咒蒋克己。

“当初死的人怎么不是你?你为什么不代替你妹妹去死?”

这样的问题,蒋克己一天要面对很多次。他沉默地接受母亲的谴责,久而久之,他甚至觉得,就是因为自己,妹妹才会死。

内疚像一张网,裹得他喘不过气来。

蒋克己像是生活在一层冰面上,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坠入深渊。

他学会看父母的眼色,学会在母亲发火的时候,关门藏起来。

但他没有想到,母亲还能更疯……

这天放学回家,蒋克己听到地下室传来异响。

他一步步往前走,透过门的缝隙,她看到母亲抱着一个小女孩,给她洗澡……

3.

那小姑娘,和妹妹年纪差不多大,坐在澡盆里,刘海被水打湿,一双小鹿一样的眼睛,湿漉漉地盯着眼前陌生的女人。

而蒋妈妈则是,用温柔的语气道:“来,我们把澡洗了,妈妈给你换新衣服。”

“你不是妈妈……”小女孩的声音哀哀的,像蚊子一样。

这句话一出来,蒋妈妈眼睛里闪过一道精光,接着变得温柔起来:“怎么会不是呢?我就是你妈妈啊。”

“你不是,你不是,我要妈妈哇哇哇——”小女孩哭了起来。

大概是那哭声吵到了蒋妈妈,她开始扯着小女孩的脖子,大声怒吼道:“你是!你是!不要再哭了!停止——停止——”

蒋克己知道,妈妈犯病了,这时候需要吃药。于是立刻冲去客厅的抽屉,翻出了药片,就往地下室跑。

结果刚到门口,他就呆住了。

透过那门缝,他看到了恶魔。

母亲头发乱糟糟的,一只手紧紧掐着女孩的脖子,将那可怜的、瘦弱的小女孩,紧紧地摁在浴桶里。

一开始,那小女孩的手脚还会挣扎一下,但是她的力气实在是太小了,扑腾了几下,就软绵绵地垂了下去。

母亲的眼神是呆滞的,望着天花板昏暗的灯光,喃喃道:“我是你妈妈啊,我是你妈妈啊……”

药片从手中滑落,落在地板上,蒋克己往后退了几步,撞上一个人。

他惊恐地抬起头,看着来人,颤抖着声音道:“爸爸,妈妈她……”

父亲叹口气,蹲下身子,摸了摸他的头发:“克己,你妈妈病了,你懂吗?”

蒋克己还沉浸在那女孩挣扎的死相中,迷茫又无助地摇摇头。

父亲捏住他的手,小声道:“不要怕,妈妈还是妈妈,她只是病了,我们是家人,不会丢弃她的,对吗?”

蒋克己的嘴角抽蹙了一下,望着父亲,眼神已然呆滞。

父亲又轻声劝哄道:“说啊,克己,你爱妈妈|的,对吗?”

蒋克己听到自己的喉咙,一卡卡地蹦出宣言:“我爱妈妈。”

“所以,你会妈妈保守秘密的,对吗?”父亲的手放在他的脖子上,那温柔的力道,让蒋克己背脊发凉。

见蒋克己不回答,父亲又收紧了手上的力道,殷切道:“克己是家里的小小男子汉,你会保护妈妈|的,对吗?”

蒋克己缓缓地点了点头,道:“……好。”

后来,父亲就丢下蒋克己下去了地下室。那扇门缓缓在他面前关上,隔开了里面母亲凄惨的哭叫。

那天晚上,蒋克己做了个噩梦,梦到那妹妹浮着,在浴桶里,像一只漏气的充气娃娃。

第二天,蒋克己发了高烧,烧得很厉害。

母亲的情况没有变好,反而越来越严重。从孤儿院里,从三流的私人诊所里,从偏僻的乡下……

隔段时间,她就要偷一个女孩子。

这些女孩子,最后的下场,无一不是死。

而发誓要保护妈妈|的蒋克己,默默忍受着这个秘密,从不向任何人开口。

他学会帮着父母处理那些小孩的尸体,也学会在母亲清醒后,哄着她吃药睡觉,守在她的床边。

他是妈妈|的小小卫士,这件事,他从来没有忘。

4.

但是让蒋克己逼到绝路的是,有一天母亲带回来的,不再是小女孩。

她带回了另一个蒋克己……

蒋克己刚见到蒋克存那一瞬间,差点以为自己在照镜子。

那男孩长得实在和他太像了。

一样的黑色头发,一样的眼睛,一样的眉毛鼻子。他从母亲身后走出来,好奇地在大屋子里摸来摸去,眼睛里闪动着好奇的光芒。

蒋克存鞋子也不拖,就跳到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晃荡着,一只手拿起桌上的苹果就啃。

向来洁癖的母亲,居然出乎宽容地允许了他穿鞋进屋的坏习惯。还殷勤地给他倒水倒茶。

晚餐后蒋克己才知道,这个小男孩是他的孪生兄弟,当时家境贫困,出生的时候就把他送出去了。

而母亲不知道哪里来的本事,居然把人又给翻了回来。蒋克存的养父养母也不怎么关心这个孩子,丢了也不去报警。

蒋克存就这样,在这个家里住了起来。

为了不让别人知道他的存在,平时蒋克存就藏在地下室里。蒋克存居然觉得好玩儿,脸上一点没有害怕。

蒋克己对他这个兄弟,有种直觉的讨厌,后来他才知道,这个孩子为什么会让人感到不舒服。

那天,母亲又犯病了,那个垂死的孩子,躺在床上,是被枕头闷死的,一双漂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这种情况下,蒋克己通常都觉得悲痛,尽量避免去看女孩的尸体。他给镇定下来的母亲喂了药,又把母亲送上楼去睡觉。

等下来的时候,他看到了可怕的一幕!

蒋克存站在床边,手上拿着把剪刀,要剪下女孩的手指。

浑身血液都倒流了,蒋克己冲上去,一把夺过他的剪刀:“你干什么?”

蒋克己撇撇嘴,觉得蒋克己很无趣似的,撑着身子往一边的小沙发靠着,懒懒道:“好玩嘛?”

“很好玩吗?”蒋克己握着剪刀,望着那和他一模一样的脸,怒火横冲直撞。

“不好玩吗?”蒋克存反问一句,他将双手撑在脑后,脚放在桌子上,一只叠着另一只。

见蒋克己气呼呼的样子,蒋克存嗤笑一声,看那尸体的反应,就像是看着一只没有生命的虫子:“说到底,人只是一具臭皮囊,死着和活着,有什么区别吗?”

“再说了,她现在唯一的价值,就是让我开心,就像她取悦你妈一样。不是有句话说吗,能为他人带来快乐的人,都是值得尊重的?”

实在不想听他胡说八道,蒋克己冷声道:“那你怎么不去死一死?”

“那怎么能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我的命可比他们高贵多了。”

听到这里,蒋克己把收起来的剪刀又捏回了手里。

蒋克己恶狠狠地盯着蒋克存:“我警告你蒋克存,在这个家里,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不允许你胡乱来。”

蒋克存又是一声嗤笑:“说得你能管得了我似的。”

剪刀的质感冰冷的,紧紧地拽在蒋克己的手里,坚定的:“蒋克存,我认真的,你不要做那种事,给我抓到,手都给你剁下来。”

蒋克存耸耸肩,显然没有往心里去。

那时候,蒋克己就知道,蒋克存迟早会惹出大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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